谭文彬走进平价商店时,润生他们还在忙着对货。 他走到饮料架子前,本想拿瓶饮料喝,却想起自己换了运动短裤后兜里没放钱,本着不给他们添麻烦的原则,他还是走到柜台前,端起一个茶缸,“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几口水。 “需要帮忙不?” 拿着笔和簿的阴萌摇头:“不用,快清点好了,货品可真多啊。” “那是当然。” 阴萌指了指摆放生活用品的货架,说道:“趁开学前,还得进一批生活用品。” 孙阿姨笑着说道:“每年都是这样的。” 阴萌:“得把凉席、床垫、被子、盆、杯、毛巾这些,整体打包成一套,再挂个打折牌子一起卖。” 孙阿姨愣了一下,本想继续显摆一下老资格,一时却又张不开嘴。 谭文彬耸了耸肩:“不错嘛,看来你已经进入了状态。” 阴萌可惜道:“按理说,学生毕业后能收到比较多二手用品的,清理一下新学期就能便宜卖给新生,上学期末没收么?” 孙阿姨摇头:“以前没这么干过。” 阴萌点点头:“那以后就这么干吧,大部分学生还是普通家庭条件。” 谭文彬靠着柜台调侃道:“果然,是棺材铺束缚了你。” “既然要干,那就得好好干,我还打算在这儿开个热食品区,下包火锅底料再弄点丸子毛肚之类的放里头煮,单卖,像火锅串串那样。” “好主意,但你别亲自上手煮。” 阴萌有些不服气地看着谭文彬。 谭文彬很严肃地提醒道:“这里是学校,弄出集体食品安全问题,可是很严重的。” 阴萌没犟,只是晃了晃手中的笔:“好,我晓得了。” 润生把脚边的货全放上去,然后拍了拍手,看向谭文彬:“你刚钓鱼去了?” “嗯。” “有收获么?” “在湖边碰到个人在后头喊我,但等我回头时,却瞧不见人影了。” 润生有些意外道:“还真有?” 孙阿姨问道:“是西边那个湖么?平日里确实有不少人喜欢在那里跑步,情侣也喜欢去那里。” 谭文彬好奇道:“孙阿姨,你在这学校时间多,知不知道一些学校鬼故事?” “鬼故事?” “对啊,我们对这方面的事,比较感兴趣。” “哪有什么鬼故事,都是些扯闲篇儿的。你要说死人嘛,学校里确实死过不少人,每学期都有,跳楼死的,溺死的,吃药死的甚至噎死的,都有。” 一个区域人数只要多到一定基数,死个人就不算什么稀奇事。 可谭文彬要听的可不是这些,他继续问道: “就没哪里是比较邪门的地方?” “邪门的地方?”孙阿姨捂着嘴笑道,“这儿是学校,哪来的邪门地方,倒是前阵子听我一姊妹说过,将军山那儿时常晚上出事。” “将军山?”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当不得真。” “行吧,润生、阴萌,你们继续忙,我回去了,小远哥还一个人在宿舍呢。” 谭文彬走回宿舍楼,经过宿管阿姨办公室窗口时,瞧见阿姨正一边拿着笔写着东西一边吃着鸡蛋糕。 “冉阿姨。” “臭小子,吓我一跳。”先前谭文彬下楼夜跑前刚帮她搬过东西,二人算是认识了。 冉阿姨拿起一块鸡蛋糕,递给小伙。 谭文彬没伸手接,而是张开嘴:“啊……” 冉阿姨只能笑着将鸡蛋糕放进小伙嘴里。 “在忙啥呢?”谭文彬边咀嚼边问道。 “在给我女儿写信。” “不能打电话么?” “电话费多贵啊。” “公话私用呗。” “嗯?”冉阿姨怔了一下,这才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笑骂道,“臭小子懂得还挺多,看来你家里没少干这样的事。” “冤枉,我爸那人原则性可强了,我小时候一直想让我爸开警车送我去上学,但我爸一次都没这么干过。” “你爸挺好的,真的。” “那是,也不看是谁的爹。” “呵呵。”冉阿姨放下笔,揉着自己手腕:“呼……写好了,其实,就算打电话,拿起话筒时,也没多少话好说的。” “来,给我看看,帮你检查一下错别字。” “去去去,回你的寝室去。” “晚安,阿姨。” “晚安,臭小子。” 等谭文彬离开后,冉阿姨掏出火柴盒,擦出火后将信封点燃,等燃到一半时,放入脚下的一个大茶缸里。 茶缸旁摆着一只鞋盒,包装破了一半,露出了里面黑色高跟鞋。 …… “啪!” 进屋后谭文彬打开灯,发现李追远已经躺床上了。 他马上又把灯熄灭。 “彬彬哥你回来了。” “吵醒你了,小远哥?” “我没睡着。” “哦,你今儿睡得可真早。” “不早了,你不看几点了。” “行,那我以后晚上早点回来。”谭文彬端起面盆和毛巾,打算去外头水池那边冲个澡。 吃完晚饭回来时,他就和小远一起去那边洗过。 校区内有浴室,可一来比较远二来现在也停业中,其实就算以后它开业了谭文彬觉得自己也懒得去,男生宿舍嘛,直接去水池那儿拿盆接水往身上泼不更爽利,冲完后再晃着鸟潇洒走回寝室。 正欲开门时,却发现寝室门上贴着一张符。 “小远哥,这是……” “它来过。” “啊?” 谭文彬马上左手举盆右手抓着毛巾,进入戒备状态。 “它跑了。” “哦。”谭文彬放松下来,“哥,是啥东西?” “跑太快了,没见着。” “哥,以后我晚上尽量不出门了,保护你。” “我睡了。” “嗯。”谭文彬打开宿舍门,大拖鞋行走在楼道时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我还夜跑个屁哦,还不如守着小远。啧,还是咱小远哥更邪门。” 第二天一早,李追远醒了。 习惯性侧过头,看见的是还在呼呼大睡的谭文彬。 落差感,还是挺大的。 李追远下了床,端起盆走到洗手池边,洗漱时,身后有人哼着歌进来了。 “咦,小弟弟,你也是来上大学的吗?哈哈哈。” “嗯。” “额……”对方有些迟疑地又问道,“真的是来上大学的?” “嗯。” “我去,真的假的?” 李追远洗漱完,将东西收拾好放进盆里,转身走了出去。 对方一边刷着牙一边探出身子,看见李追远走进最里头的那间宿舍后,才收了回去。 男孩放下脸盆,刚坐到书桌前,谭文彬就醒了,他弯下腰将被自己踹下床的被子捡起,嘀咕道: “还是睡棺材好啊,不用担心踢被子。” 下床后,谭文彬伸了个懒腰:“小远哥,等我洗漱完后就出去给你带早餐。” “不用了,待会儿一起去找润生哥他们,我们这几天出去玩,等开学后,他们就得看店没空了。” “也对。” 谭文彬拿着脸盆出去了,过了会儿,他打开门回来笑着说道: “刚有个大二的,在洗手池那边一直追着我问你是不是学生,人还挺好的,叫陆壹,家哈尔滨的,还送了我一根红肠。” 说着,谭文彬自己咬了一口:“唔,味道很正宗。” “你以前吃过红肠?” “没吃过,但我第一次吃到时的味儿,在我这里就是正宗的。” “他没回家?” “没,留校做家教兼职呢,他说家里屯儿大,回老家做家教不方便。” 李追远和谭文彬来到平价商店,昨晚已经盘好货,现在生意也不多,就留了孙阿姨看店,四个人一起走出校门坐上了公交车。 谭文彬发现润生背着一个大包,问道:“润生,带这么多水?” 去景点前自己带水或是在景点外买好,是时下国人旅游的共同记忆。 因为景区内的水比较贵,至于吃的该怎么办……正常人不会舍得在景区里买东西吃。 “昨晚清点出很多临期和刚过期的吃的,我就都带上了,我饭量大,外头吃喝又贵,正好把它们给吃了。” “润生,你现在好歹是个二老板了,咋还这样抠搜,该拿出点派头来了。” 润生拍了拍大包:“都是些好东西,小时候很难吃得到,以前做梦都没想到有天能放开了吃零食。” 四人下车后,先进了一家鸭血粉丝店,吃了早饭。 然后这一天就连续逛了好几个景点,全程都是由李追远来解说,到黄昏结束时,李追远都觉得嗓子有点哑了。 没办法,自然风光壮丽的地方是个人都能用自己眼睛看,但人文景点没人细致入微地讲解就只能走马观花,很快就溜出来大呼没意思。 四人乘坐最后一发公交车回到了学校,接着又去了“老四川”吃了晚饭,进校门后两两分开。 润生走进商店,没看见孙阿姨,他手里还提着一份特意为她打包回来的红糖糍粑。 “可能在下面吧。”阴萌拿起发圈将头发扎起,然后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润生往地下室走去,来到孙阿姨房间前敲了敲门,里头没反应,灯也熄着,应该不在。 润生只得回到自己房间,发现狗笼子居然是空的。 四下找了找,最终在床底下找到了在里头缩成一团的黑狗。 黑狗不见以往慵懒,反而眼睛水汪汪的,浑身发抖。 润生默默起身,走到行李处,将黄河铲拿出。 正在扫地的阴萌听到楼上传出的板凳摩擦声,距离开学还早,也没什么表演活动需要彩排,按理说楼上应该没人。 走到楼梯口,阴萌对着上头喊道:“孙阿姨,是你在上面吗孙阿姨?” 不见回应,但椅子摩擦声却更加清晰。 阴萌走上楼梯,来到二楼,没开灯,但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隐约能看见有一道身影在那里跳舞。 对方跳得很投入,不时将周围摆放的椅子撞开。 灯的开关就在楼梯口,阴萌将手伸过去。 “啪!” 灯亮了,人影消失了。 偌大的木地板练舞房里,显得空荡荡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阴萌即刻转身,在看见是润生后,舒了口气。 润生手持黄河铲走了上来,经过阴萌身边时说了句:“小黑看到什么东西被吓到了。” 阴萌闻言,也吓到了。 润生握着铲子走到练舞房中央,环视四周。 阴萌跟了上来,说道:“刚我听到楼上有椅子动静,上来后看见一个人影在这儿跳舞,打开灯后就不见了。” 润生问道:“会是活人么?” 阴萌摇头:“活人在我眼前不可能消失得那么快。” 哪怕撇开捞尸人的职业,他们俩现如今也属于真正的练家子,观察力与反应力比普通人要强很多。 “走,去告诉小远。” “嗯。” 二人刚下楼,就看见孙阿姨提着一个保温桶进来。 “嘿,可不就凑巧了么,刚九栋的宿管喊我去吃汤圆,我寻思着店里不能长时间没人看,就去给提回来了,来来来,咱们一起吃。” 孙阿姨走到柜台前,将保温桶方向,热情招呼二人过来。 润生看向阴萌,示意她去通知小远,自己留在这儿。 阴萌微微摇头,那是男寝,自己去不方便,还是润生去,自己留在这儿。 润生目光坚定,意思是男寝你进去也很简单。 二人练功喂招这么长时间,默契自然不会缺,眼神示意更是简单。 阴萌没办法,只能跑出了店。 孙阿姨疑惑道:“咦,她去哪儿了?” 润生:“去给我们朋友送东西了。” “那我们先吃吧,汤圆放久了就胀散了。” “我给你打包了糍粑,放在下面了,我下去拿。” “不用了,吃这个就可以了,晚上吃太多容易不消化。” “哦,好。” 润生走到柜台后,将铲子放在椅子上。 “润生,你拿着铲子做什么?” “有块墙皮脱了,我打算铲下来重新粉刷。” “这铲子样式看起来挺复杂的,哪儿买的?” “家里带来的。” “哦,怪不得,来,你先吃。”孙阿姨扭开保温桶,又将一个勺子递给润生,“快吃吧,尝一尝我们本地的汤圆。” “今天是什么日子,吃汤圆?” “九栋宿管阿姨的生日。” “哦。” 润生点点头,接过勺子却没急着去舀汤圆,而是从铁盒子里抽出一根粗香,点燃。 “你这是雪茄么?” “是香。”本着以后还得一起看店,润生也就不避讳她了。 “香?” “这是我个人吃饭时的习惯,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改不了了。” “这种习惯,还真是奇特,不过我听说,有些孩子还会抠墙灰吃,你这个还更干净些。” 忽然间,白光闪了一下,是闪电。 紧接着, “轰隆!” 雷声响起,外头下起了雨,风也从门外刮了进来。 孙阿姨:“这个季节就是这样,冷不丁地就下个雷阵雨,你快吃吧,尝尝看。” 润生没下勺子,而是看着自己刚刚点起来的香。 外头风呼呼地吹进来,吹动了他的头发以及柜台上的书页,可香烟却依旧袅袅,笔直升腾。 润生抬起头。 上方, 是一双悬浮着的脚。 …… “今天辛苦了,小远哥,要不要喝汽水?” “你喝吧,彬彬哥。” “是哦,忘了,你不爱喝甜的,那我给你泡杯茶……我找找看,记得来时我妈给我行李里放了两包我爸的珍藏茶叶。嘿,找到了。” 谭文彬泡了一杯茶,放在了小远书桌上。 “小远哥,尝尝。” 李追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点点头。 “感觉咋样?” “你爸没受贿。” “额,哈哈哈哈!”谭文彬没忍住大笑出来,然后边用手背擦眼角笑出的眼泪边说道,“那等明天我去给你买点好茶叶来。” “不用了。” 算算日子,过不了几天柳奶奶应该会出现在学校附近。 茶无好坏,只分口味,问题是自己喝习惯了柳玉梅的那种口味,偏偏那种口味又非常贵。 家属院老人弄到一点都得开个茶话会请众人一起细品的茶,在柳玉梅那里只是日常口粮。 “轰隆隆!” “哦豁,要下雨了。” 谭文彬走过去将窗户关起,顺便把衣服收了。 就在这时,楼道外,传来“嘀嗒……嘀嗒……嘀嗒……”的高跟鞋声音。 谭文彬听到了,他马上激动地对李追远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虽然男孩坐在书桌前,根本就没动。 谭文彬一连串地面翻滚,抄起黄河铲,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寝室门旁,恰好那高跟鞋再度走到门口。 摩擦声,面鞋子朝寝室门的转向。 “彬彬哥……” “嘘嘘!”谭文彬对李追远不停挥手,示意别再惊跑那东西。 李追远翻开书,说道:“是活人。” “啊?哦……那个,我知道。” 谭文彬站起身,左手去撩头发右手去摸大腿,主打一个以尴尬来缓解尴尬。 “哆哆……” “彬彬,在么?” 是宿管冉阿姨的声音。 谭文彬打开了门,冉阿姨端着一个陶瓷碗站在门口。 碗上面搭着一双筷子,碗里是汤圆,碗外壁上还印着红字:劳动模范。 “冉阿姨。” “阿姨煮了点汤圆,给你端来了点,明儿记得把碗筷给阿姨还回来。” “好,谢谢阿姨。” 冉阿姨把头探进屋内,对坐在书桌那儿的李追远笑道:“我们的状元郎也吃一点哦。” 李追远侧过身,回以腼腆笑容。 谭文彬问道:“阿姨今晚打扮过了,还穿着高跟鞋哩。” “今天是我生日。” “哎哟,您昨天干嘛不告诉我,早知道我就给您准备个蛋糕。” “臭小子就知道嘴甜。” “阿姨,生日快乐。” “好了好了,记得还碗筷。” 冉阿姨踩着高跟鞋走了。 谭文彬把门关上。 “小远哥,我可没和阿姨聊你的事啊,她是管宿舍的,知道住进这间寝室的学生都不一般,她早就打听到你是谁了,还奇怪今年报纸上没登高考状元的照片。” 李追远没配合去做宣传,吴新涵也没强求,反正省状元出自自家高中就可以了。 “嗯,说了也没事。进了大学后,高考成绩就没意义了。” “小远哥,来一个?” “刷过牙了,不吃。” “那我吃。”谭文彬拿起筷子刚夹起一颗汤圆,忽地听到窗户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一张女人的脸猛地探出,吓得他直接把手中的碗给丢了出去,大喊一声,“妈嘢!” 阴萌翻了进来。 谭文彬抱怨道:“不是,你为什么不走门?” “我是女生。” 谭文彬竖起两根手指做了一个走动的姿势:“就一个宿管阿姨,你从她窗台下弯腰过去就好了。” “还是翻墙方便些。” 李追远看向阴萌,问道:“润生哥那里出事了?” “我在店铺上面的练舞房里,看见了消失的影子。” 谭文彬弯下腰,准备清理洒落地上的汤圆:“多大点事啊,真和小远哥说的一样,咱几个凑一起,脏东西自己就往这边匀了。” 阴萌继续道:“润生说小黑被吓到了。” “我艹!”谭文彬马上直起身。 黑狗可是自幼喂补药长大的,而且它还是最纯正的五黑犬,这类犬遇到脏东西一般情况下只会变得更凶厉更兴奋。 因此,能把它吓到的东西,那来头绝对非常大,绝不是什么普通的脏东西。 四人离开南通后,就想着捞死倒过过瘾,但那也只是特指正常情况下的死倒,绝非这种有极强挑战性的大家伙。 李追远打开抽屉拿起鞭子:“润生哥受困了?” “没有,他留在店里,让我来通知你们。” “你们为什么要分开?” “因为孙阿姨中途回来了,所以润生就留在店里陪她。” 下一刻,阴萌看见李追远眼眸里闪现出一抹淡漠。 只这一眼,就让阴萌后背忽然生寒。 不是厌恶也不是愤怒,却比这两者情绪更高。 男孩是在本能排斥这种愚蠢的选择。 但很快,男孩闭上眼再睁开眼,目光恢复,然后淡淡应了一声:“嗯。” 三人快速跑出宿舍楼,途中经过宿管阿姨办公室,窗户关着,灯也熄了。 冒雨来到店门口,李追远停下脚步,抬起手。 谭文彬和阴萌也立即停下。 雨还在下,店铺门框上,雨水不停地滴落。 可问题是,门在建筑物内部,上面有个露台,雨水不可能打到那上面再形成水帘洞的格局。 李追远特意抬头扫了一眼,没瞧见水线。 除非是这栋活动楼内部墙体开裂,雨水渗入后又恰好沿着门框上方的裂缝流出,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 因此,门上正滴落的水,和外面的雨水,不是一路的。 李追远:“它在里面。” 见小远哥没有向里头冲的意思,谭文彬也没敢冒然行动,而是对着里头大声喊道: “润生,润生!” 李追远:“有瘴,里面听不见。” “哦……”谭文彬缩了缩脖子。 有瘴,强行进去就得入它的局,要么迷失要么昏迷,总之,会很耽搁时间。 李追远双目一凝,右手持鞭,左手打了一记响指: “啪!” 走阴状态下,门框上滴落的水变成了黑色浓稠状,落下去的同时又不断流淌向两侧再上去,像是活物。 李追远举起鞭子,对着地上的那条动态的黑线,抽了过去! “啪!啪!啪!” 连续三下,这一进程被中断。 现实里在谭文彬和阴萌的视角中就是,小远对着地面抽了几鞭子,门框上的水帘就自己停了。 李追远喊了声:“阴萌,进。” 阴萌毫不犹豫,第一个冲了进去,李追远是第二个,谭文彬第三个。 大家平日里其实根本就没演练过配合,但遇到危险情况时,都清楚该把谁当作核心保护起来。 原本,最适合打头阵的是润生,可他现在人在里头。 店里一切正常,就是灯光有些昏暗。 柜台边,孙阿姨趴在那儿,陷入了昏迷。 李追远深深看了一眼孙阿姨的背影。 一楼不见润生,而楼上,“咚!咚!咚!”连续三下重击。 “上楼!” 依照进门的顺序,三人快速跑上楼,刚跑至楼梯拐角处,四周墙壁以及脚下楼梯都开始波动起来,像是变成了液态,而且摇晃幅度开始不断加大。 阴萌只能弯下腰,勉强保持平衡。 谭文彬则一屁股摔倒在地,分不清楚方位,重心完全丢失。 李追远抬头看向楼梯上方,它在阻止自己等人进入。 这意味着,润生还在和它搏斗。 “跟着我!” 李追远举起手中鞭子,对着身前空无一物的地方抽了一记,鞭子炸空声响起的同时,他也闭上了眼,耳朵微颤。 然后,在阴萌和谭文彬的视线里,小远是在往下楼梯的方向走。 他们马上低下视线,看向小远脚踩过的位置。 然后阴萌是跳过去,谭文彬则是手脚并用地爬,反正都得顺着“记忆脚印”前进。 终于,谭文彬爬了出来,四周空间感恢复了正常,他站起身,看见了被一根钢筋钉在墙壁上的润生。 阴萌比谭文彬更早看见了,红着眼,却没有动,依旧站在小远身前。 谭文彬马上举着铲子,来到小远身后,不停向四周以及头顶张望。 “那边!” 阴萌和谭文彬同时发现了一处天花板,那里正滴落着黑色的液体,伴随着浓郁的腥臭味。 再往上看,似乎有一道黑影贴在上头,它应该是在和润生的搏斗中受了重伤。 “嗡!” 黑影开始蠕动,身形自原本位置消失,但滴落的液体却依旧存在,只不过换了个方向,它在向三人主动靠近。 “嗡!”“嗡!”“嗡!” 连续几次消失再出现,黑色血液在地上的痕迹越来越近。 阴萌和谭文彬马上举着器具,对着那个方向。 李追远则是闭着眼睛。 黑色血液出现在了跟前。 阴萌和谭文彬各自举起黄河铲。 李追远喊道:“反方向!” 二人直接一个转向,对着反方向位置拍了下去。 “砰!”“砰!” 连续两声闷响传出。 谭文彬只觉得双臂被反震得一阵发麻,几乎要抽筋。 阴萌则是一铲子下去后,又原地腾空,双脚对着那个位置连续踹出,这是标准地踢死倒的腿法。 “咚咚咚!” 原本看不见的地方出现了一团污泥,污泥四溅,里面露出了一具躯体,在它腰部位置,有不同于污泥的黑色鲜血正汩汩流出。 阴萌再度举铲向前,瞄着对方的伤口使劲斜劈。 四散的污泥在此时忽然回缩,撞击在了阴萌身上。 “砰!” 阴萌失去了平衡被迫向污泥倒去。 但在触碰的前一瞬,阴萌单手撑地,腰部绷直,以手臂为轴,将整个人甩起,双脚再度狠狠踹在了污泥身上。 污泥再度散开,里面躯体的面容出现,确切的说,她有头却没有脸,原本脸应该存在的位置像是被蛀空了一样,整个凹陷下去。 能看出她是女的,还是因为那黑长直的头发。 它飞出了污泥,向着阴萌扑了过来。 阴萌正准备拿起铲子抵御。 就在这时,李追远眼睛睁开,目光直视着他。 无声的厉啸瞬间在整个练舞房内响起,阴萌和谭文彬都感到了耳膜一阵撕裂剧痛。 而那个无脸人,则即刻调转方向,向李追远扑来。 它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威胁,这个少年,正在企图控制它! 一直留守在小远身旁没上去干架的谭文彬这会儿主动冲出,护在了李追远身前,对着迎面而来的无脸人就是大力一铲。 “砰!” 铲子结结实实打在了无脸上的头上,而谭文彬则倒飞出去,连带着将身后的李追远也一并带倒。 糟了,我把小远撞倒了! 被震得口鼻流血的谭文彬又咬着牙爬起来去够掉落的黄河铲,后方却有一只手抓住了他胳膊借力起身。 李追远瞪着它。 这种近距离交手,每一刻都能决定生死,再多的器具其实都没发挥的余地,这是遭遇战又不是设陷阱围猎。 因此,阴萌和谭文彬从头到尾就只能来得及拿着黄河铲去拼,而李追远,一上来就直接使用魏正道黑皮书操控死倒的方法。 少年摊开的手掌,猛地攥紧。 “嗡!” 无脸人身形原地止住。 阴萌和谭文彬都舒了口气,成功了! 然而,成功的喜悦只维系了短暂几秒,无脸人那黑黢黢凹陷的面庞深处,浮现出了两只红色的眼睛。 李追远面露震惊:该死,它本就是被控制着的! 少年的眼角,鲜血开始溢出,但他却依旧死死睁着眼,无视走阴状态下意识上的疯狂拉锯与撕扯。 无脸人身体开始剧颤,黑色的血雾不断喷发,身体似乎都快散架。 阴萌和谭文彬对视一眼,一个掏出了归乡网,一个伸展出了七星钩,可就在这时,察觉到可能要被彻底留在这里的无脸人,身体忽然膨胀起来。 “轰!” 黑雾溢出,遮蔽住了视线。 无脸人身形开始快速倒退,撞碎了二楼的玻璃,消失不见。 李追远低下头,缓缓蹲了下来,双手按住双眼。 好疼…… 李追远心里满满的惊骇。 以前在石港镇上,碰到过那位太岁死倒可以操控伥鬼,但那两个附身混混的伥鬼,那时的润生就能一个人给他们全干趴下。 可要是刚刚的无脸人也是伥鬼的话,那么其背后操控她的,又到底得有多可怕? 为什么学校里,会有这种级别的东西存在? “小远,你还好吧?”谭文彬关切地问道。 阴萌也蹲在旁边。 虽然润生还被钉在墙上,但现在没人去看他。 不是冷血,而是担心分开人手后,那东西去而复返,袭击小远。 李追远摇摇头:“去查看润生情况,她快散架了,不会回来的。” “嗯。” 阴萌马上起身跑向润生。 润生左手抓着穿透自己肩膀的钢筋,不停地倒吸着凉气。 发白的面庞,显示他在先前的搏杀中,已经耗去了大部分力气。 事实上,李追远之所以能成功发动,差一点就能控制那头死倒,也是因为润生提前把它打成了重伤。 “怎么办?”阴萌问道。 “托着我……出来。” “可以么?” “可以……不在要害。” 谭文彬这时也跑来帮忙,两个人一左一右托举着润生的身体,然后润生单手抓着钢筋,一点一点往前移。 相当于又重走了一遍被钢筋穿透的过程。 终于,脱离了束缚后,润生“噗通”一声,双膝着地,嘴巴张开,大口大口地呼吸。 所幸,伤口位置不在要害,要是再向内偏离一点点,就是最可怕的致命伤。 这还是润生,第一次被弄得这么惨,换个角度想,也就是润生还能和那无脸人的搏杀中活下来,换其他人,无论是阴萌还是谭文彬,肯定早就死了。 李追远走了过来,虽然擦拭过了,可眼角依旧还有血渍残留。 润生看见少年的鞋,他用力抬起头,看向少年的脸,尤其是少年的目光。 “小远……我……错了……” 就算是再凶猛的野兽,在长久安逸生活下,也会被逐渐磨平棱角,变得迟钝,失去了以往的狠厉果决。 没有人,能时刻紧绷着那根弦,永远做出最正确最合适的选择,就算是一把刀,也得隔三差五地去磨刀石上走一遭。 李追远眼里流露出关心的情绪: “润生哥,你还好吧?” 润生点了一下头:“没事……小伤。” 李追远知道,润生不是逞能,他似乎只要不是受的致命伤,每次都能恢复得很快。 “彬彬,你送润生去校医务室,就说装修时不小心摔到钢筋上了。” “好。” 不同于以前中学时的那个只能开清开灵板蓝根的医务室,大学医务室更像是一个小医院,哪怕是夜里也有留守值班的医生。 谭文彬练出的肱二头肌在此时发挥了作用,换做普通人,还真扛不住润生这种大体格子。 阴萌本想跟着一起去,但小远没点自己的名,她就留下了。 二人回到楼下,因为那东西离开了,所以店里的灯光也恢复了明亮。 外头虽然还下着雨,但门框上的雨帘也已经消失。 李追远走到柜台前。 他留意到了孙阿姨耳垂位置的轻轻摆动,很轻微,但逃不脱善于看相者的捕捉。 她先前的昏迷不是装的,但现在的昏睡,却是假的。 李追远知道,她有问题,和这两天的接触无关,那时候她很正常。 一切,都源自于三人进来时,她昏迷的姿势。 她要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亦或者头破血流奄奄一息,甚至是在二楼在润生的庇护下瑟瑟发抖,这都正常。 最不正常的就是,她居然是双手趴在柜台上,这姿势,像是平日上班时在抽空午睡。 那么凶的死倒,凭什么对你这么温柔? 而且,你今天一整天都在看店,要出事早出事了,偏偏要等到润生他们回来再出事。 虽然这种逻辑比较冷血,也属于有罪推论,但孙阿姨的安然无恙,就是最大的问题。 尤其是现在,居然还在装昏迷。 她不大可能是凶手,也不是操控者,但无脸人死倒,必然和她有关系! 阴萌在捞尸人专业素养上是没问题的,但在其它方面,就难免有些迟钝了,此时,她还想上前,将孙阿姨叫醒。 李追远抬起手,阻止了阴萌的动作。 然后,少年伸手抓住阴萌手里的黄河铲,阴萌马上松开手,交给了他。 李追远举起黄河铲,对着柜台,砸了下去! “砰!” “啊!” 柜台上的玻璃碎裂,孙阿姨发出一声尖叫,马上抬起头的同时,摔倒在了地上,她双手撑地,后又被玻璃渣扎到,连续倒吸凉气。 阴萌目露怒火,她终于发现对方居然在装昏迷,一想到润生是因为她才留下,阴萌就攥紧了拳头。 孙阿姨目光先看向阴萌,然后看向正举着铲子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少年。 少年的鞋底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但少年的脸上,却浮现着温暖的笑容,一如这两天几次见到他时一样,他总是很懂事很有礼貌。 李追远拄着黄河铲蹲了下来,看着孙阿姨,用最和煦的声音问出了最冰冷的话: “真相还是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