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会结束,走出酒店。 薛亮亮往花坛边一坐,拿出烟盒给谭文彬分了一根。 谭文彬接过烟后,掏出火机,先帮薛亮亮点了,同时笑着说道: “恭喜啊,亮哥。” 薛亮亮用叹息,顺出一口烟圈。 大项目从宣布启动到正式动工,中间往往要间隔挺长一段时间。 曾出过问题的封闭项目重启,会比从头开始,更费时费力,更何况572工程在历史上封闭过两次,而且次次都发生了比较严重诡异的意外事件。 因此,它再次动工所需要的准备时间,只会更长。 而罗工在其中所负责的部分,就如之前高邮湖龙吸水事件时那般,带着团队提供己方专业的技术支持。 其它部分的负责团队,也需要准备和归置。 按罗工的估计,这至少还需要一年的时间。 作为提前预定好的该项目的某方面负责人之一,罗工现如今得到的消息只有两个。 一是重启该项目的通知; 二是提前组建项目团队。 特殊项目有着极高的保密要求,但这里的保密并不意味着所有参与该项目的人,都必须与世隔绝。 能接触项目核心的顶尖负责人自然有着他们相对应的特殊标准,不过下方负责大量具体细分工作的人员,则不用那般严苛,甚至,会显得较为放松。 毕竟,只要任务责任细分得够具体,哪怕是参与该项目的一线人员,也只能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 新项目团队的人选,被要求在大学里找。 一是将已步入工作岗位的人员聚拢起来进行培训和待命,既不现实,也不划算,且影响不可控。 二是考虑到相关人才的培养建设,与其把老家伙重新召集起来,不如直接开始人才梯队建设。 谭文彬对薛亮亮发出恭喜的原因是,罗工把新团队的组建工作,交给了薛亮亮。 就像年轻的士兵渴望战争来建立功勋。 因为特殊时期,晋升渠道将会变得更为宽敞。 薛亮亮这两年一直在熬资历,哪怕他这资历熬得很顺利,却依旧得走一下这个流程。 现在,他的这一流程被大大缩短了,获得了一步跃迁的机会。 当然,前提是你的能力得过硬,扛得住考验,否则就会德不配位,摔得很惨。 薛亮亮此时心里倒是没有获得如此宝贵机会的喜悦和激动,也没有多么忐忑和不安。 他只是知道,负责新工作后,他“回家”的频率不得不大大降低。 以前,他到处跑,一个接一个项目地跟着,看似很累,但工作都是阶段性的,所以回南通的机会很多。 而一旦新工作开启,从筛选、考核、培养、实习、锻炼等等这些,都需要他来亲自负责。 没责任心的,可以很悠闲,可要是有责任心,那几乎就意味着短期内近乎无限的工作内容。 因为你的时间已经不再只属于自己,再想抓机会回南通,就得承担内心的道德负罪感。 “亮哥,这是好事,我相信,嫂子也是会支持你的。” 谭文彬拍了拍薛亮亮的肩膀,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屁话,但这会儿,也就只能说说屁话了。 薛亮亮点点头:“我要启程回金陵了,团队规模初定三十人,要是只是三个人,就好了。” 三个人,正好眼前仨,小远、彬彬和林书友。 薛亮亮相信,整个海河大学,没比眼前仨更专业的学生了。 李追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说。” 薛亮亮笑了笑:“当然,我怎么会客气。” 说完,薛亮亮摆摆手,走到路边,坐上了那辆停在那里等客的出租车。 李追远清楚,亮亮哥应该是要在离开南通前,再去跳一次江。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薛亮亮都不会再回这里了。 李追远:“我们也回去吧。” 林书友去路边新拦了一辆车。 回去的路上,李追远再次在心底思忖着时间,只是这次不是计算着到家的时间。 在地宫下面,李追远曾在面具男子那里得到过一份腐烂的竹简。 技术复原后,找京里家属院的老教授们帮自己破译,得到了九大坐标。 这九大坐标散落各处,分别是: 白山黑水、彩云之南、塞北草原、瀚海沙漠、十万大山、千岛之湖、天府盆地、高原冰川,最后一处,则在海里。 其中,有三处,李追远已经有了具体猜测。 天府盆地,指的应该是丰都鬼城。 白山黑水,指的应该是集安的那座高句丽墓。 海里的那个坐标,应该是那只大海龟所在的位置。 刚得到这九大坐标时,李追远还觉得这些距离自己很遥远。 可当罗工当着自己的面宣布572人防工程将要重启时,少年忽然意识到,该来的……它终究是要来了。 他不知道这九个秘境,自己是否都需要趟一遍,但目前已知的三个,都和自己有了很直接的联系。 所以,在很早开始,江水就已经给自己,出好了最后的大题,这叫什么……九省联考? 到家后,李追远没急着先回太爷家,而是与彬彬和阿友知会了一声后,他自己一个人走向了大胡子家。 大胡子家坝子上,萧莺莺正在做着纸扎。 看见少年来了,萧莺莺先抬头看了看,见少年没往坝子上走,她就又低下头继续做事。 李追远径直走向桃林。 桃林深处,扎着一圈小篱笆,篱笆内铺满了桃花,笨笨躺在里头自顾自地玩耍。 看见李追远后,笨笨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李追远在旁边选了一棵桃树,后背倚靠着它坐下。 就这么,一直坐到了接近黄昏。 期间,有两次特殊的风旋儿在桃林里掀起,李追远注意到了,但没有走阴。 伸了个懒腰,李追远站起身,走出桃林,回家。 有一股更大的风,在桃林里吹起,带来“呼呼”的声音。 萧莺莺放下纸扎,走下坝子,进入桃林,将笨笨抱起。 笨笨伸着手,企图去抓住面前大肆飞舞的桃花,小孩子不觉得害怕,不管遇到了什么,都觉得有趣。 萧莺莺则知道,那位,现在很生气。 她不知道它为什么生气,是和那少年聊了什么导致的? 萧莺莺不知道的是,它生气的原因是,那少年压根没和它聊天,纯粹是把这里当做了一片拿来静心的桃林。 …… “汪!汪!汪。” 小黑对着润生狂吠。 以前在大学里时,小黑都是和润生睡一个房间,平日里也是由润生喂养,一人一狗的关系,可以说是相当好。 可自打这次从贵州回来后,润生再想去给它喂食时,每次刚一靠近,小黑就马上站起身,对润生进行极不友好地驱离。 这放在过去,几乎是无法想像的事。 并不仅仅意味着人狗关系的破裂,而是小黑一向惫懒,用李三江的话来说,就是用这狗看门,贼进屋把家里搬空了,它都只会怪贼的动静闹太大,吵到了它睡觉。 自小到大,小黑叫的次数都很少,最开始一度以为这是一只不会叫的哑狗。 “好了,你让让,我来喂吧。” 阴萌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接过润生手里的汤盆,把药羹递送到小黑面前。 小黑不再叫唤,低头开始吃补药。 但吃的时候,依旧用眼神时刻提防着,生怕润生会靠近。 阴萌:“你吃了那个蛊童,身上气息杂了,它怕你。” 润生:“它不是怕我。” 阴萌:“那是什么?” 润生:“它以为我被另一个人占据了。” “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它在想我。” 润生再次走近,小黑不再喝补药,再次对着润生狂吠。 这次,润生没像前几天那样退开,而是一个加速,来到小黑面前。 “汪!” 小黑朝着润生扑了过去,张嘴欲咬。 五黑犬,本就是阳气充沛之兽,再加上自家的这条狗从小以补药喂养,哪怕平日里懒洋洋的,但骨子里的凶性,是谁都无法忽视的。 润生抬起手挡在身前,小黑咬住了润生的手腕,咬住后就不松口,哪怕狗躯被润生吊在空中。 不过,润生不仅没甩开它,反而蹲坐了下来,无视了被狗咬的疼痛,将小黑放在了自己膝上。 小黑喉咙里还在发出着低吼,手腕伤口处,润生的鲜血也在流出,浸红了小黑的白牙。 润生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小黑的狗头。 阴萌担心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化那个东西?” 润生摇摇头:“要是消化掉了,不就是白吃了?” 阴萌手指着润生:“你难道在故意留着它!” 润生没回答,算是默认。 “润生,你知不知道在体内留着这种东西,有多危险?” “我只知道,我也会因此变得更危险。” “你们这些家伙,怎么一个个都是疯子。” 阴萌这是把谭文彬和林书友也都打入此列。 谭文彬到现在,整个人还阴沉沉的,却还是不愿意被小远哥调理。 林书友则是整天琢磨着如何透支榨取身体潜力,好延长白鹤童子的降临时间。 一浪一浪地过去,大家对自己的身体,是越来越不重视了,都有种反正命是捡回来的感觉,捡得多了,也就不再那么珍惜。 润生看着阴萌,没有说话。 其实,所有人里,最像疯子的人,应该是她。 阴萌在旁边蹲下,掌心摊开,那只蛊虫窜出,像是个随叫随到的玩具,被她当作核桃一样盘着玩。 “你说,我要不要给它也取个名字?” 润生:“不用取。” “为什么?” “没取名字,死了就不心疼。” 阴萌怔了一下,不仅没生气,反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有道理。” 掌心中的蛊虫,一下子爬得更快了。 时间,慢慢流逝。 小黑咬了很久,润生也摸了它很久。 渐渐的,小黑眼里的怒火敛去,它也慢慢松开口,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润生手腕上被自己咬出的伤口。 它确认了,眼前的这个人,没有被夺取身体。 润生将先前那才喝去半盆的补药端起来,送到小黑面前,小黑把补药喝完,罕见地舔了舔盘子。 搁以往,它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是不会做出这个举动的。 润生指了指狗窝。 小黑转身,走了进去,躺下,开始入睡。 今儿个喊了那么多声,还咬了人,对它而言,算是这辈子难得的一次大消耗了,得好好休息补回元气。 阴萌:“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不用,小黑身上干净着,我用井水冲冲就好。” 润生走到井边,打水后冲洗伤口。 外头的红色鲜血被冲干净后,可以看见狗咬出的血槽,里头泛着焦黑色。 这是五黑犬的体质与自己体内的气息相冲导致的,也就是说,自己现在体内的邪煞气息很重。 润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远画的符,贴在了伤口处,符纸没完全变黑,却变灰了。 指尖抚摸着伤口,润生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得去麻烦一下小远了。 他从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什么怪胎,反正小时候自己因为吃香的习惯,被村里同龄人喊“怪胎”喊习惯了。 他在意的是,要是自己身上的这些气息太重,会引起误会,从而影响到小远的下一次走江。 恰好这时,李追远从大胡子家回来了。 “小远。” “润生哥?” 润生举起自己被咬伤的手腕,李追远看了一眼后,微笑道:“润生哥,你去工坊那里等我。” “好。” 润生走向屋后。 李追远则准备上楼,途中遇到了阴萌。 “小远哥,润生他……” “没事,我有办法。” 阴萌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可担心死我了。” “对了,彬彬和阿友呢?” “他们俩下午回来后,被李大爷喊去收桌椅去了。” 李追远忽然觉得,早知道把他俩一起带去桃林那里坐坐了,要不然就不会前脚刚回到家后脚就被自家太爷套上缰绳去拉磨。 其实,李追远清楚自己同伴们的想法。 早先,他们的发展路径都是由自己亲自设计的。 但现在,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虽然,有些时候,连李追远都觉得他们这样搞很危险,却又没办法去开口阻拦他们。 没人愿意当团队的拖油瓶,都想着在走江时,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而且,这里除了团队利益外,还有着自身发展需求。 他们是人,不是自己眼里的工具,有时候自己认为最好的,反而不是最适合他们的。 来到二楼,走入自己房间,阿璃正在里面画画。 这幅画,已经完成了林书友和阴萌部分,正在画谭文彬部分。 李追远看了看房间里还剩下的半块牌位,这量,不够啊。 阿璃放下画笔,准备出门,她知道了少年的意思。 二人之间的默契度,早就到了不用说话只需眼神的地步,嗯,阿璃也不会说话。 可就算阿璃拿牌位当材料,已经是大家都习惯了的事,但李追远还是不好意思一个眼神就让阿璃去这么做。 这次是自己直接所需,理所应当,得自己开口说话。 人呐,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不能揣着故意装糊涂。 他牵着阿璃的手,走下楼,来到东屋。 柳玉梅在屋里,手拿毛笔做着衣服设计,旁边有一幅是阿璃的,她手里正画的,则是少年男装。 刘姨刚从库房里,抱着牌位进来,此刻正在对缺货的祖宗进行补货。 恰好这时,两位年轻的顾客进了店。 柳玉梅有些意外道:“这是?” 李追远对柳玉梅道:“柳奶奶。” 随即,少年目光看了看供桌上的牌位。 虽说这进货进得急了点,但柳玉梅早就习惯了,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助。 李追远走到供桌前,对供桌上的牌位行礼: “晚辈侍者润生身上出了些问题,需要制作木钉以镇压,还请诸位前辈相助!” 说这些话时,李追远声音压得很低。 柳玉梅在少年开口说话时,忽地心中升起警兆,就立刻屏蔽掉了自己的感知。 刘姨站在旁边,还想着欣赏俩孩子挑选呢,谁知听到这话后,喉咙当即一甜。 这是第一次,嗑瓜子嗑出了血! 刘姨的反应,让李追远也感到疑惑。 刘姨忙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见少年说好了,阿璃就开始给自己祖宗翻牌子。 她知道润生身上有十六道气门,所以需要十六根大木钉。 只是,牌位毕竟有它的固定造型,底座粗,上面窄。 以往拿来刨木花卷儿,已经算是利用效率最大化的了。 但这次,一个牌位只能做一根大木钉,其余部分都是废料,所以这次,阿璃选了十六个牌位。 她一个人拿不下,李追远在旁边接着。 从早期陪女孩一起吃饭时,李追远就知道,女孩一直都有着强迫症,因此她每次选牌位时,都会把旧的先选走。 这也算是一视同仁了,没哪个祖宗会被着重“虐待”,也没哪个祖宗能得到女孩的优待。 等俩人抱着牌位出去后,柳玉梅看着队伍变得稀疏的牌位,目露思索。 刘姨抽出一条帕子,将嘴里的鲜血吐出,她有些不敢置信道:“主母,为什么会这样?” 柳玉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孩子身上的因果禁忌,忽然变得更重了,重得我都感到忌惮。” 刘姨:“阿力以前可不这样。” 屋外,刚送完纸扎回来的秦叔,正按照以往习惯,往东屋来一趟进行通禀。 刚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他就打算收脚,去地里看看有没有活儿可以干。 但在这里,他没办法直接弹起离开,以普通人的步速移动,肯定没声音快。 柳玉梅:“阿力的走江,不具备什么参考性。” 没有想象中难受,秦叔觉得自己习惯了,他拿起了锄头。 刘姨:“那……” 柳玉梅:“走江成功的,我也是见过的,但他们在走江过程中,也没有这么早出现像小远这般的情况。 我们家小远,确实是太特殊了,像是得到了江水更多的……” 柳玉梅想说“关照”,可无论如何,这个词,她都说不出口。 这哪里来的什么关照? 但要她现在去说江水的坏话,她也觉得不合适。 柳玉梅看向刘姨,问道:“你还好吧?” “无碍。” “嗯。”柳玉梅再次将目光落在了祖宗牌位上,笑道,“对了,以后牌位订做时,各种珍稀材料,多整一点。” “主母,您的意思是。” 涉及祖宗牌位,刘姨可不敢自由发挥。 “我的意思是,一套牌位里,可以有各种不同的材质,不要只局限于上品惊雷木了。” “我知道了。” “另外,款式上,也可以丰富一点。” “款式?” “有大有小,有粗有细,牌位又不只有一个规格。” “不同规格,放在一套里么?” “有什么不可以的,辈分高的,你做大点,辈分低的,你做纤细点,给他们分出个长幼尊卑来。 这也方便咱阿璃取材。” “明白。” 柳玉梅一拍额头,自责道:“唉,我怎么到现在才想到这一茬呢。” “您的意思是……” “我们供奉牌位,理所应当;阿璃作为家里人,取用更换牌位,也是理所应当;而阿璃和他之间的关系,又很特殊。 呵,现在看来,这帮家伙没灵了,也不全是坏处,至少在这里,就相当于断了因果。” 刘姨恍然:“主母,我明白了。” 小远走江突然,祖宅里那么多好东西,都没能来得及给小远配上。 现在,祖宗牌位……等于是秦柳两家能对小远进行的唯一利益输送渠道。 因此,主母才会让自己在选材和规格上多样化,这样才能拓宽利益输送幅度。 柳玉梅:“那个,还可以在牌位上镶……算了,过犹不及,你自己把好关,牌位,终究得有个牌位样,可以奢侈,但不能太离谱。” “您放心,我明白。” “去准备吧。” “是。” 等刘姨出去后,柳玉梅坐回椅子,她刚刚本想让刘姨试着,给牌位上做一些镶嵌。 比如一些珠子、符文,哪家祖宗喜欢用刀的,用剑的,看书的,看画的,都给配上。 但当她刚要把这一想法说出口时,先前就出现的警兆,再度浮现。 你可以适度钻一钻天道的漏洞,但可千万别拿天道当傻子。 一旦出格了,那就和直接送所需要承担的因果反噬没什么区别了。 柳玉梅拿起画笔,继续给少年设计衣服。 她时常怄悔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早地就给少年送些东西。 以前秦柳两家的孩子,打小身上都会有些好东西傍身,龙王家,有这个底蕴。 但小远没有。 她本意是入门仪式结束后,再带着小远去一趟秦柳祖宅,反正作为当代唯一传人,祖宅里但凡这小子喜欢的,且能驾驭得了的,都随便他挑。 可偏偏,入门即开启走江,她没了这个机会。 明明有两家龙王门庭传承在身,走江时却跟个江湖草莽一样,直接整出了个富家穷路。 不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的玉扳指。 这东西,刚见面时,她就想送给孩子当见面礼的,但这孩子坚决不收。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没入门前,就算自己想送,这孩子也不会要的。 画着画着,柳玉梅回头瞥了一眼供桌,自嘲道: “你们也没想到吧,我锦衣玉食了一辈子,临老还被安排了一出穷养娃。” …… 十六个牌位,被抱进了小工坊。 润生早就在里头坐着等了。 阿璃熟门熟路地,拿起墨笔,给牌位进行勾画。 然后拿出工具,开始取材雕刻。 李追远在旁边帮忙。 润生想帮忙,可这种精细活儿,他插不上手,只能帮忙处理一下台面,顺便把一些工具进行打磨。 木钉子不难做,再者也不用进行细致的纹理雕刻,所以并不费时。 高端的牌位,哪怕就原汁原味,也能发挥出镇压奇效。 “噗哧!”“噗哧!” 李追远打开了两瓶健力宝,和阿璃一人一瓶,喝了起来。 “阿璃,你去休息吧。” 阿璃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男孩手中的那罐健力宝上。 普通的饮料罐子,她不会再收集了,毕竟藏品档次上来了。 但一起开的且一起喝过的罐子,她还是想要的。 李追远只能抬起头,把余下的饮料一口气喝完,然后把罐子递给阿璃。 阿璃接过罐子,眼里流露出满足的光彩,离开了工坊。 “润生哥,你把衣服脱了吧。” “好。” 润生把衣服脱了。 曾经,秦叔以十六根棺材钉帮润生强开气门,以最生搬硬套的方式,传授《秦氏观蛟法》炼体之术。 现如今,当初的伤口早已愈合,原本类似拔火罐留下的圆圈痕迹也已变得很淡很淡。 但今天,李追远得把气门重新穿凿起来。 李追远拿起木钉,又拿起锤子,对着气门位置,开始钉钉子。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李追远双手黏滋滋的,全是润生的血。 好在,喷血也就是刚钉的那一会儿,等钉子钉进去后,润生就会收缩肌肉,自己止血。 润生没觉得痛,甚至都没皱眉,他只是有些歉然道:“小远,下次我不会再胡乱吃东西了。” “其实你吃的那具蛊童尸体,只是一个催化剂,秦氏观蛟法生生不息,哪怕不是在战斗,日常吃饭睡觉时它也在一直在淬炼着你的筋骨皮肉,当你锻长到一定程度后,骨子里的那些东西必然会被激发出来。” 如果润生这辈子一直跟着山大爷做个普通的捞尸人,他的本性特征不会得到激发,是能够虽显奇怪却依旧能安稳度过这一生的。 可偏偏,润生跟着自己开启了走江,一次次战斗,一次次重伤,一次次气门全开,将他的真实一面,催生了出来。 润生的神情略显暗淡,目光低下。 这是第一次,小远几乎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不是人。 虽然,这一事实,他早已清楚。 哪个正常人,不吃香就吃不下饭的,哪个正常人,会对那些脏肉有着极强的食欲? 李追远一边继续钉着钉子一边说道: “真好,我们哥俩都不是人,都是披着人皮模样的怪物。” 润生抬起头,看着少年。 少年面带微笑。 但在微笑中,润生瞧出了少年在说这句话时,体内所产生的痛苦。 他知道披着人皮的怪物,对少年而言,是最刺耳的话,但少年却为了安慰自己,主动讲了出来,拿它开玩笑。 “小远。” 只是一声呼唤,再多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也不用说了。 当初那场梦里的画面,二人现在都不记得。 在梦中,即使被梦鬼操控沦为了傀儡,润生依旧没有遵从“主人”的命令,对小远发动攻击。 这事,忘了也就忘了,因为有些事其实不用执着于记得,反正都摆在心底。 “好了,润生哥,你现在按照重新运转《秦氏观蛟法》,按照我的吩咐节奏,我叫你快你就快,叫你停你就停,叫你逆行……你就逆行。” “好。” 李追远虽然没开始练武,但对《秦氏观蛟法》的理解,就是秦叔,都比不过自己。 在他的指挥下,润生开始重新运转法门。 “额……额……额……” 润生发出了痛苦的低吼。 “暂停一下。” 李追远抬手示意,然后给这个小工坊布置了一个简单的隔音阵法。 “好了,现在外面听不到了,继续。” “啊!!!!!!” 润生开始痛苦地嘶吼。 这就像是动物需要磨牙一样,李追远这是等同于在给润生磨牙。 将他体内不断壮大出来的邪煞之气,给强行磨碎。 落于现实中,等于是润生在活生生打磨自己的皮肉和骨骼。 此中痛苦,远超刮骨疗毒。 不过,润生都承受了过来。 “好了,可以了。” “呼……呼……” 润生喘着气,抬起头,他眼眸里的光泽,变得更加深邃。 原本的大块肌肉,这会儿也收缩变得精悍,整个人个头虽然依旧很大,却比之先前,有点抽条了。 从气质上看,已经有了些许秦叔的影子。 “兽性”转化为人性,不仅不会变虚弱,反而会变得更强大,因为只有人,才能在清醒的状态下,合理使用力量。 气质上的变化,同时还意味着润生的炼体术,已经真正入门。 虽然,他走的是以蛮力撞门的路子。 可真就被他,硬生生地给撞出了缝隙。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邪煞气息被压制了回去,小黑再咬他,就不会出现那种破煞的伤口了。 李追远拿出自己画的符纸,往润生手腕伤口贴去,符纸没变化。 “润生哥,辛苦了。” 润生摇摇头,然后看着李追远,说道: “小远。” “嗯?” “我们一起做人,好不好?” …… 李三江嘴里叼着烟回来时,润生刚在坝子上井口边冲了澡,正准备收拾从自己身上冲刷下来的血迹。 “咋咧,地上这么多血,家里杀猪啦?” 润生挠挠头,说道:“李大爷,我弄的。” “你弄的?你生产大出血?” 李追远这会儿刚拆去小工坊里的阵法,走出来准备洗手,听到外头的对话,少年直接说道: “太爷,本来刘姨准备做血旺的,被我不小心打翻了,润生哥在帮我收拾。” 李三江:“翻了就翻了嘛,多大点事,我就不爱吃血旺,容易上火。” 李追远在井边蹲下,洗手。 井口上装了人力抽机,不用再拿水桶系绳子打水了,按压几下就好,旁边会一直备放着一杯水,白天井口干了打不出水时就往里头倒一杯。 李三江有些奇怪地对着润生看了看,疑惑道:“咋感觉润生侯瘦了些?” “没有吧?” “不对,确实瘦了点。”李三江走近,抬腿踹了一下蹲在地上擦地的润生,“让山炮过来见了还以为我不给你饭吃呢,记住多吃点饭,把肉养回去。” “好嘞,李大爷。”润生笑着回应,吃饭,他在行的。 李三江看向李追远:“那个,小远侯,你跟我来一下。” “好的,太爷。” 润生递过来一条帕子,李追远擦了擦手后,跟着李三江进了屋。 没想到进屋后还不够,李三江示意李追远跟着他上楼。 一直到跟着进了房间,太爷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奖券。 “小远侯,你看看这是啥。” “太爷,你去摸奖了?” 这些年,摸奖之风可以说是在各地盛行。 每到一个乡镇举办时,道路两侧都是售卖奖券的柜台,后头站着统一服饰的售卖员,附近乡民都会被吸引过来,如赶集般热闹。 刮出的废奖券,更是把脚下道路铺了一层又一层。 “摸奖的哪有卖奖的精,太爷我这是捡的。” “捡的?” “对,你看看。” 李追远接过奖券,上面写着“京城两人五日豪华游”。 “嘿嘿,你看看,太爷我这运气咋样?我听壮壮说,你们现在忙实习,不用再去学校了,现在也没啥事,正好你可以去京里再看看。 你妈那里你不用去了,但你在京里不也有亲戚么?” “太爷,我不想回京里,我在这里住着很好。” “又不是叫你回京里去住,这不是包旅游么,不去白不去。” “可是,去不了呀,太爷。”李追远指着奖券上面的小字,“已经过日期了,这是前两期开出的奖。” “过期了?已经有人中过了?” “嗯。” 一般这种大奖,都是组织方自己人中,自己上台领奖的,普通人只能抽到个洗发水香皂啥的。 “嘶,这不白高兴一场么,我还当个宝贝揣兜里呢。” “太爷,你要是想去京里看看,我带你去旅游旅游。” 去京里旅游,几乎是当下所有老一辈人的梦想,他们想去看一看那一轮太阳。 “费那个钱干啥,我听说京里吃喝都不便宜哩,我不去,不去不去!” “太爷,我存了不少钱了,够带你……” “你存的那点钱哪够,你娶媳妇儿了么?你生娃了么?你去市区里买房了么?” 李追远眨了眨眼,他才多大啊。 李三江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没事,太爷这里都给你计划着,现在生意好,让太爷再存存,管够的,管够的。” “好的,太爷。” 少年知道,给自己挣钱存钱,是现在太爷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吃晚饭啦!” 楼下,传来刘姨的准时报点。 “去,你去喊那闺女一起吃饭吧。” “嗯。” 等李追远离开屋子后,李三江再次把那张奖券拿起来看了看: “怎么就过期了呢?” 李三江砸吧了两下嘴。 本来他是不喜欢抽奖的,他平日里也不爱打牌。 但原本没有的心思,因为这张过期的奖券,反而被勾引出来了。 “要不,明天我也去买张来刮刮?” …… 深夜。 西屋。 阴萌现在住在这里。 此时,从床上到柜子上再到地上,被她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 这里头,都是她亲自萃取出来的毒。 其中三分之一的毒,她清楚毒效,还有三分之二的毒,天知道。 蛊虫被阴萌攥在手里,露出两根长长的黑须。 她另一只手开始配毒,尝试几种毒素进行搭配。 她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越是面对烈性的毒药,蛊虫的两根黑须就越是会剧烈摇摆撞击。 阴萌就依靠这一点,来摸索毒药的配置。 又配出了一副毒药,放入特制罩子中。 黑须快速摇动,很是起劲。 再配出一副毒药。 黑须摇动出了残影。 阴萌点点头,尝试把这两副毒药,按照唯心比例,参杂到了一起。 黑须不动了。 阴萌面露疑惑。 这是以毒攻毒后反而变成无毒了? 阴萌用手指,触摸了一下蛊虫黑须,发现黑须变得硬梆梆的。 摊开手,蛊虫失去了反应。 阴萌扭过头,看向自己用来配制和隔离毒素的罩子,发现下方竟然融出了一个小孔。 下一刻, 只听得一声, “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