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远确实不知道。 虽然,他是有个开头能讲,但这个开头又涉及到自己与江水的博弈,这是一个禁忌话题。 且伴随着自己与江水博弈程度的加深,这个话题的禁忌程度也会随之加深。 哪怕是谭文彬对柳奶奶讲述每一浪的经历时,也会把这一段给刻意略过,只按照正常走江流程去重编故事叙述。 而排除这一段的话,李追远就真的没什么好讲的了。 硬要讲,就得把自己主动挖沟渠引江水塑造成自己被这江水线索所吸引,由那舞狮开始,接触到伯奇形神(梦鬼),再牵扯出幕后那只手的存在,最后带着整个团队去了游乐场。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自己做了一个梦,打了一个盹儿,一觉醒来,邪祟和幕后黑手,就集体排队到自己面前,自杀了。 以少年的视角,他只能讲出这么一个零零碎碎且莫名其妙的故事。 这个故事,不是柳玉梅想听的,配不上柳玉梅特意为此准备的高规格茶话会。 柳玉梅愣了一下,随即半抬起手,微微皱眉。 她不是生气。 老太太不是那种不知轻重厉害的人。 她关心地问道: “小远,你身上是出什么事了么?” 李追远点点头:“奶奶,这次出门的经历,大部分我都不记得了。” 柳玉梅站起身,走到少年身边,伸出手掌,轻贴在少年额头。 “小远,你自己检查过没有,是否被封存了记忆?” “我检查过了,应该不是封存,也不是大脑受刺激封闭,大概率,是被抹去了,或者,自行忘记了。” “这次故事里的山匪,手段很特殊?”柳玉梅收回手,特意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嗯。”李追远点点头,“而且这次故事里的山匪,还有很深的背景。”“再说一点。” “我浑浑噩噩的,像是睡了一觉,然后就看见匪寨里的山匪和它的靠山,都死了。” “只是死于寨子里么?” “我目前只看到寨子里的景象。” 柳玉梅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在这件事上,自己知道的,可能比眼前少年还要多。 “你且等一下。” 柳玉梅打开橱柜,取来一沓信件放在了少年面前,最上面,是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装的是照片。 李追远先一张张地看着照片,越看,他的目光越凝重。 照片里,是一幕幕灭门惨状。 少年的思维很敏捷,柳玉梅既然把这些拿给自己看,就意味着她认为这些东西与自己这一浪相关。 所以,大概率,这是那只幕后黑手的家族。 自己在游乐园里所见到的十几个惨死的灰袍人,并不是这起事件的全部。在自己原本的计划里,是引入江水,将梦鬼认作为伯奇形神,从而掀起连锁反应。 能斩断这只手,就是计划圆满完成。 但现在看来,自诩为激进派的自己看到这些照片后,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是保守派。 因为这已经不是斩断一只手了,这是把人整个给砍死了。 每张照片后面都标注了时间与地址,天南地北,几乎是同时发生。 这销的哪里只是户口簿,分明是族谱! 李追远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虽然没有明确的线索指引,但他现在隐约有种感觉,这次事件,好像主角并不完全只是自己。 虽然风格与自己很像,但自己做不到如此大手笔。 在失去的那段记忆中,自己依旧是自己,行为逻辑并没有变。 受实力等诸多方面的限制,以自己的行为习惯,他只会选择见好就收,确保能断一只手即可。 越大的战果往往需要付出越大的风险,他是不会去额外承担风险的,除非……在失去的这段记忆中,他得到了一个更大的倚仗。 这个倚仗,强大到,足以让自己无视风险评估,主动去追求战果的最大化。 是酆都大帝么? 不, 不会是他。 自己是能与他攀扯上关系,但二人关系归根究底……不熟。 至少,自己绝不会把冒险的概率,寄托在酆都大帝的抉择与袒护上,而且,大帝现在看起来,对自己的意见,那不是一般的大。 那到底会是谁,能给自己提供如此巨大的倚仗,还能让自己真的信任呢? 要知道,自己本就是一个很难相信他人的人。 见李追远翻完了照片,柳玉梅提醒道:“先看洛阳虞家的那封信。” “好。” 李追远打开那封信,看完了事态源头来自于丰都的内容。 对此,他倒是不觉得惊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少年开口道:“那这一家,应该就是山匪的幕后靠山了。” 柳玉梅:“你放心,趁他病要他命,几家已经联手,咱们家也帮了帮场子,尽可能搜刮干净一切漏网之鱼。” 李追远:“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漏网之鱼了。” 酆都大帝既然确实出手了,要是还有漏网之鱼,岂不是打了大帝的脸? 柳玉梅笑了笑:“总有些旁系或者门下弟子之类的,不是血亲,却亦有牵扯干系。” 李追远点点头:“我知道了。” 老太太是想灭人传承。 少年对此很理解,这毕竟是人家先做的初一,如今不过是原样奉还。 至于自己派秦力和刘婷去挖人祖坟这件事,柳玉梅就没细说了,好歹是做长辈的,当着孩子的面具体提这一茬,倒显得自己像是个孩子。 不过,她也清楚,今晚的茶话会,注定开不下去了。柳玉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 “根据你的情况,记忆丢了,无非两种可能。 一是被人强行抹去了。 二是那段记忆牵扯太大,不能带出来,只能忘记。 其实一和二也是共通的,能把你记忆强行抹去的人,也应该具备抹去你本人的实力,但他没这么做,所以他也应该是为你好。 所以,就只有第二个可能了。 那就是,现在的你,无法承担这部分记忆的压力。” 李追远点点头,他再次联想到了酆都大帝的“归家祭祖”,很显然,大帝是知道这些事的。 可即使是大帝之姿,还得用“骗”的方式让自己去丰都,足可见这件事的敏感。 牵扯到那么高级别的存在,哪怕只是梦,自己被迫忘掉了那段梦中记忆,也就不奇怪了。 柳玉梅拿起一块核酥,轻轻咬了一口:“但按你的性子,你肯定会执着于把丢失的那段记忆找回,奶奶并不反对你这么做,毕竟记忆就如同人的一段生命,可以虚度,却不能被硬生生挖去。 奶奶只是想提醒你,在你尝试找回这段记忆的过程中,切忌急躁求快,稳一点,慢慢来。” “我明白的,谢谢奶奶教诲。” “好了,你刚回来了,也累了,等你以后找回了那段记忆,再自己合计整理一下,看看适不适合对奶奶我说。下去陪阿璃吧。” “好的,奶奶。” 李追远站起身,准备离开。 柳玉梅又开口道:“小远,谢谢你。” 李追远顿了一下,说道:“自家人,您见外了。” 柳玉梅身子往后一靠,笑道:“就是亲爹妈,见到自己孩子长大成人成为家里顶梁柱了,也会道一声谢谢和不容易,奶奶我这,可不算是见外。” “我还没长大,这个家,还是得奶奶您继续顶着。” 柳玉梅摇摇头:“不怕你笑话,我是真不喜欢当家,我到现在都在回忆着年轻时无忧无虑肆无忌惮的日子。今儿个,我是又体会到了。” 见柳玉梅如此说,那李追远就顺着她的话宽慰道: “奶奶您命好,天生小姐命,别人羡慕不来。” “呵,贫嘴。”柳玉梅指了指桌上的茶点,“端点下去吧,勉强当个餐饭用,或者夜里你饿了,自己上来拿。” “好的,奶奶。” 李追远来到楼下,来到阿璃书房。 阿璃穿上了一双娟绿色的绣鞋,白色的睡衣外披了一件红色的莲蓬衣。 女孩正在画着画,设计衣服。 李追远依靠在门框边,问道:“阿璃,你饿不饿?” 虽然在柳奶奶那儿吃了些点心,但人在疲惫后,更渴望那种汤汤水水的慰藉。 女孩点点头。 “那我们去煮点东西吃。” 女孩摇摇头。“怎么了?”李追远有些疑惑,转身走向厨房,他平时不做饭,但煮个面条馄饨还是没问题的。 走到厨房门口,李追远看见上面贴着的满满封条。 将手贴放在门上,都不用细细感受,一股极不舒服的恶心感就传递过来。 刘姨到底在厨房里,留下了什么? 细思之下,李追远有些明白了。 柳奶奶他们明显也是察觉到自己这次遭遇了幕后黑手,他们也在为自己做着出意外的准备。 要么是接应,要么是复仇,总之,他们已经决定豁出去了。 这种被保护和托底的感觉,确实挺不错的。 阿璃也跟了出来,站在少年身边,看着他。 李追远是有能力撕开这些封印的,但撕开后还得处理厨房里的那些东西,再用里面的锅碗瓢盆来煮东西吃,忙活完,怕是天都得亮了。 “阿璃,我们出去吃吧?”女孩点了点头。 李追远领着阿璃进了她的房间,打开衣柜,从里面挑选出了一套衣服,放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