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生看见了山大爷,大爷一脸平静内敛。 这还是自记事以来,润生第一次看见自家爷爷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毕竟他爷爷一直脾气暴躁,喜怒于色。 谭文彬看见的是自己父亲谭云龙,若是单独把高塔上那张脸抠出来,很适合贴在墓碑上,再将镜头拉远,是雨幕下哭泣的母亲无助的自己以及周围一众身穿警服的父亲同事,外加给家属做最后安慰的局领导。 林书友看见的是自己爷爷,画着官将首的妆容,却不再杀气腾腾,反而透着一股子萧索与死寂。 赵毅看见的是田老头,死气沉沉的,像极了残废后送回家一开始躺床上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的模样。 后来还是自己再三劝慰,让他帮自己继续舂草制药,这才让他重新焕发出了希望与生机。 “呵……” 赵毅嘴角勾出一抹笑。 本少爷居然在这里看见的是你。 等回去后,把这件事跟老田一说,老东西保管会开心地在床上翻轱辘。 阿元看见了一只白色老猿,头顶开盖,里头沸腾,白花花的,窜着热气。 老猿眼里没有光彩,像是早已接受了这般宿命。 虞妙妙看见了一位不怒自威的老妪,其在虞家的地位,相当于柳玉梅在柳家,是当家老祖母的人物。 可看着看着,祖母脸上长出了绒毛,眼珠圆润,唇畔长须。 虞妙妙眼里,也随之流露出一抹迷茫。 她分不清楚自己看见的到底是谁,因为她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李追远看见了一张脸,但只是一张脸。 这张脸似乎很努力地想要变化出某个模样,却始终未能成功。 上次在阿璃梦里,李追远就没能看见那位黑袍人的脸。 原以为是那人故意遮掩了真容,看来是误会他了,不是人家故作高深,而是人家没能从自己这里看见属于人的一面。 阴萌看见的是自己的爷爷,然后爷爷很快就消失。 她心里随之一慌。 她最敬爱的就是自己爷爷,但这种孺慕之情,在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照顾中,早已被岁月 磋磨。 爷爷的脸消失后,变成了一张特殊的脸。 这张脸没有人气,如同泥胎塑像。 在丰都,到处都是他的雕像与画卷。 自懂事时起,阴萌就被爷爷反复告知,自己的先祖是阴长生,自己身上流淌着他的血脉。 而当阴长生的神像脸,被映照出来时,高塔上的那口钟,再度响起。 “嗡!” 那张脸,收了回去,不再可见。 除了李追远,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一滞,又很快恢复。 大家内心都无比忌惮,氛围极为压抑。 很难想像,要是与这样的存在动手,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不用术法,不用阵法,甚至都不用言语…… 人家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你的意识与情绪,就自动受其牵扯。 忽然间,明明没有阳光能照射进这里,可亭子上的飞檐却在此刻熠熠生辉,光彩洒落在餐桌席面上,开始流转。 虽无声却自明:请君入席。 很早就发现了,这一浪规则感很浓厚,这也就使得一些固定流程,必须得走一遍。 对此,大家都心知肚明,早已理解。 只有李追远,特意看了一眼阴萌。 少年怀疑,这次可能还真不是什么固定流程,而是阴家人行走江湖的特殊角色定位,又一次被触发了。 先祖的余荫能让后世子孙有着更好的吃饭机会,阴家人深刻诠释了这一点,他们是真拿它当饭吃。 虞妙妙和阿元率先进了亭子,虽然是无主席,但她还是很自然地选择坐在面朝来时白道的位置。 润生和谭文彬分别贴着他们俩的位置坐下,他们身体状态最好,算是一种隔离保护。 众人都坐下后,空出了一张椅子。 赵毅往李追远身边一坐,指了指面前的酒杯,笑道:“咱哥俩喝一杯?” 酒杯位置的正上方,对着露口,有珠水间隔滴落,让其在桌下热浪不断蒸发的同时又能得到补充,很是精妙。 李追远摇摇头:“大脑发育阶段,不能喝酒。??” 赵毅嘴唇嗫嚅,心道:你这脑子,还需要再长? 不过,他也就是说说,也没真敢喝这里的酒。 至于桌上的菜,看起来是色香俱全,但这已经不知道被摆在这里多少年了,算是地地道道的僵尸肉。 没人举筷动杯,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这一流程走完。 润生不断咽着口水。 李追远开口道:“润生哥,想吃就吃吧。” 主人家应该不至于在菜里下毒,当然,这菜本身……也不用下毒了。 润生很是意外和惊喜,笑着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在虞妙妙和阿元瞪大的目光中,他将这些佳肴送入口中,享受地咀嚼。 吃这些菜时,他不用就燃香。 以往润生跟随李三江坐斋时,开席后会被安排进一个角落,李三江吩咐主家给他配上些菜和一小桶饭。 这不仅是因为润生吃饭习惯比较特殊,更是因为他饭量太大,真上桌敞开了吃,同桌人肯定吃不饱。 不过今天这顿,没人和他抢,都是他的。 眼前的菜祸祸完了,润生站起身,去夹远处的菜。 谭文彬想把自己面前的菜端给润生,试着用手拿了一下,却发现席面上的碗碟全都固定在石桌上。 这并不是一开始就这般打造的,而是放置太久不动,导致了粘连。 谭文彬只得拿起筷子,帮润生夹菜。 阿元也站起身,帮润生这个忙。 虽然双方立场相对,以后也会分个死活,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润生的欣赏。 虞妙妙开口问道:“你能吃么?” 阿元摇摇头。 虞妙妙:“那他呢?” 阿元再次摇摇头。 阴萌小声道:“难得见润生吃得这么开心,只有这一顿。” 谭文彬:“这又不难。” 阴萌好奇问道:“你有办法做?” 谭文彬点点头:“首先,找一只年纪能当祖奶奶的鸡,再找一只能当祖爷爷的鸭,然后把它们做成菜。” 起初,没人知道入席的这一流程得走多久,但渐渐的,大家就看到了倒计时。 因为,润生快把桌上的菜吃完了,都没菜了,那席面肯定得结束。 眼瞅着润生已经在做最后的打扫战场了,餐桌边的其他人,开始不时地将目光投向那座高塔。 那张脸,没再出现过。 终于,润生吃完了。 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肚子,不靠主食,纯靠菜肴把肚子填满的感觉,真好。 就在这时,石桌中间先凹陷下去了一块,随后又缓缓升起,上面放着三个一模一样的牌子,牌子上有着和先前三人掌心一模一样的印记。 虞妙妙目露精光,似是等待许久。 阿元站起身,去帮她拿,可手刚触及一块牌子,牌子上就燃起了火,他马上将手挪开,火焰熄灭。 虞妙妙只得自己伸手去拿,这次,牌子没有着火。 看来,只有先前获得请柬的人,才能在此时有资格拿这个牌子。 李追远和赵毅,也分别拿了一块。 牌子一入手,心中就仿佛立刻产生了与那座高塔的呼应。 持着它,能进塔。 虞妙妙已迫不及待,起身离座,径直向那座高塔走去,阿元紧随其后。 赵毅和李追远倒是不急,依旧坐在椅子上。 李追远握着牌子,目露思索。 赵毅则将牌子在指尖把玩,将其不断弹飞再接住。 两人目光不经意对视一眼,都能读懂对方的心思。 都到这一步了,规则依旧存在感十足。 这很难不让人去深思,这一浪的真实目的。 赵毅:“我开始怀疑,我们这一浪过来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在“作用”俩字上,赵毅加了点重音,他故意没用“目的”和“意义”这两个词。 “作用”更像是工具,一件物品,被摆放到需要其在的位置。 李追远:“那些在争夺第一块碎玉中,死去的人,他们的作用是什么……” 赵毅:“以他们的死亡,换得开门、开席的机会。” 李追远:“……我们的作用就是什么。” “哈!”赵毅连续大幅度地点了几次头,“的确是这个理。” 以往走江中,规则感并不强烈,大家还需 要自己努力寻找和分辨线索。 这次,规则像是一条修建起来的水渠,你就是其中的流水,只能按照它规划好的方向流淌。 自由度被大大降低,而这,似乎也预示着最终结局的不可逆。 第一轮中因争夺碎玉而死的人,变成了耗材,可谁又能保证,第一轮获得请柬的胜出者,就不是另一种耗材? 李追远:“所以,是三份请柬,三选一。” 这是天道的审美,它不会设必死局,无论何时,依旧会给你挣扎机会,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如果是三选一的话,二人这点信任度还是有的,那肯定是将那傻妞推出去。 赵毅:“那如果是三选二呢?” 李追远:“要是三选二,这得看是否有外力条件干预。” 说这句话时,李追远看向那座高塔。 不出意外的话,高塔内,应该就存在着干预条件。 赵毅:“要是没有外力条件干预呢?” 李追远:“我会先解决她,再解决你。” 赵毅:“要是有外力条件干预呢?” 李追远很坦诚地说道:“我会想办法和她联手,一起先解决你,因为你有脑子。” 赵毅笑道:“在这一前提下,她不应该得和我合作,先解决你么?” 李追远:“她可能没这个脑子。” 赵毅点点头,深以为然。 “喂,你们两个还在等什么。” 虞妙妙站在高塔前朝着这里喊道。 李追远和赵毅走出亭子,向高塔走去,其余人也都跟上。 高塔大门上,有三面古朴的铜镜,铜镜向下折射出三道幽光,落于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