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风的阁楼,腐朽的床;翘起的地板,脱落的墙。 阴萌坐在崴脚的凳子上,打量着自己的贵宾房。 她很清楚,如果自己现在走阴去看的话,应该能看到金碧辉煌。 但她现在很害怕走阴,每次短暂的走阴都会给她一种拿钉锤开凿她脑袋的痛苦感。 阁楼外,站着两个侍女。 她们倒是不难办,从另一侧翻下去就能避开她们,可这里虽处于宫殿边角,却也有机关覆盖。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就算离开这里,也不晓得该去哪儿找寻自己的同伴。 无奈之下,她只能从自己背包里取出一些毒性弱反应却很强的粉末,在房间里掰下一块木头后,将粉末撒上头揉搓。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红蓝色的烟,就这么升腾起来。 她将木头放在窗台边。 与其自己瞎跑,不如发出信号后安心等待。 她也确实没等多久,远远的就看见谭文彬与一个陌生中年男人,跟着一位宦官虚影,向这里走来。 宦官支走了楼下的两个侍女虚影。 熊善留在下面,谭文彬跑了上来。 “哟呵,来欣赏一下咱萌萌的独栋大别墅。” 阴萌白了他一眼,将登山包往身上一背,问道:“可以走了么?” “再等等,你先把你包里给润生带的香都给我,我去办个事儿。” 阴萌将两个盒子从包里取出,递给了他。 “办什么事?” “备点厚礼,托个关系,走个后门。” “楼下那个人是谁?” “王公公,人不错,和你算个老乡呢,蜀人,小时候家里犯了罪,抄家后被遣去宫里去了根当了公公。”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他。” “叫熊善,不是自己人。” “我知道了。” 谭文彬收拾好东西摆摆手:“好了,你再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下了楼,王公公带着谭文彬离开了。 熊善则继续站在楼底下,没上楼。 没多久,谭文彬就回来了,身边除了王公公外,还有一位身穿红色宦官服的大宦官。 这大宦官年纪大一些,但肤色更白,身上流露出一股子雍容。 原先的那位王公公,在大宦官身边,也是谨小慎微,一副讨好的神情。 熊善真心觉得少年队伍里的这位谭姓青年,很与众不同。 看似不显山不漏水的,也有点不着调,却次次都能搞出非凡的效果。 他自己也是当队长的人,从建队角度考虑,哪怕老二老三他们没出事,自己的团队里,也的确缺这样一个人。 有时候,不是每件事,都必须得靠武力去解决的。 熊善忽又自嘲似的笑笑,现在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老二老三的死,让他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防线彻底崩塌,现在他只想把这一浪安稳度过,让自己可以正常的二次点灯退出江湖。 谭文彬领着大宦官过来了,大宦官一边走一边说道: “小彬子,咱是信得过你,才愿意帮你这一把,咱也是个可怜人,不仅没了根,还早早没了命,事后的那些承诺,你是否兑现,就全靠小彬子你那点良心了。” 谭文彬:“您就放心吧,干爹!” 熊善:“……” 阴萌被喊了下来,大宦官和他们一起,来到了那座破损宫殿前。 他来了后,直接遣散了附近的所有侍女小宦官,让四周一下子变得极为冷清。 谭文彬点了一根细香,插在地上:“王家哥哥,你先抽着。” 紧接着,谭文彬又点了一根粗香,手举着凑到大宦官面前:“干爹,您抽着。” “插地上吧,省得把你累到了。” “嘿,反正现在也没啥事儿,就孝敬孝敬您。” “臭小子,你有这般殷勤地伺候过你亲爹么?” “有过,你是没看见,小时候我一犯错,私塾先生喊我爹去谈话时,我在家里可勤快了,洗衣拖地的,我爹回来时我恨不得跪门口去给他换木屐。” “呵呵呵。”大宦官笑了。 旁边蹲地上吃香的小王公公也跟着笑了。 “放下吧,咱坐着慢慢吃,别人喂饭终究没有自个儿吃来得爽利。” “哎。” 谭文彬将粗香插在了地上,然后从包里拿出伤口消毒用的酒精,倒入塑料杯中,一人面前放了一杯。 小王公公赶忙隔空吸了一口,原本半透明的脸上,竟泛起了一阵红,飘飘欲仙。 大宦官见状,对他啐了一口:“没出息的东西。” 随即,大宦官吃了口香,再吸了口酒: “嘶,小彬子,你这酒,着实够烈的啊。” 小王公公马上附和点头。 “干爹您放心,以后逢年过节,少不得您这口酒。” 说着,谭文彬又偷偷给小王公公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也有。 小王公公偷偷回以“明白”的微笑。 “唉,以前还活着时,总觉得这血食得多重要,去了根后入了宫,还得好生供养着我那几个兄弟家,只求日后那些子侄,心里多少念点我的好,他日给他们自个儿亲爹娘上供时,好歹给我留这么一口。 现在死了,其实,也就这么一回事,虽说没能人死如灯灭,可死了就是死了,没啥劳什子好挂记的了。” “干爹,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受人之恩,自当相报,我虽说还未成亲,可也算是有相好的了,日后我有了孩子,孩子再有了孩子。 夏天夜里乘凉时,给孩子讲些志怪故事,自然少不得干爹您这一份经历。” “哈哈哈哈。”大宦官又被逗笑了,“成,既然被你叫声干爹,难得遇到个带把儿的干儿子,你以后成亲时,干爹也得随份礼。” 谭文彬马上搓手,往前凑了凑:“哟呵,您老竟还藏着一手?” “那可不。”大宦官瞥了谭文彬一眼,“他们殉葬时,都是一个活坑埋了,有些侍女更是圈在那儿生生饿死的。咱不同,咱殉葬时,可是有口棺的,你到时候挖咱躯壳时,记得那棺砸个夹层,里头金银珠宝可是有些的。” “长者赐不敢辞,那些宝贝我挖出来后,先给您修个坟,余下的,九成我拿去捐了给乡里修桥铺路,那一成,就当您给的份子钱。 等您牌位做出来后,我带着我那未过门的对象,先给您拜一拜。” 大宦官疑虑道:“只留一成,是否太少了?你干爹我,虽是藏了些,却也没藏太多,殉葬来得突然,那些田庄铺面什么的,也没来得及变卖。 你爹虽是个做衙役的,但到底只在秣陵,怕是家底也就那样吧,你爹为人如何?” “刚正廉洁。” “那完球了,也就是穷鬼一个。” “倒也不至于。” “你日后操持什么营生?” “兴修水利。” “啥,还得服徭役上河堤?” “额……”谭文彬挠挠头,“利国利民的事。” “倒是有股子志气,是个好孩子。” “干爹您谬赞了。” 这里大部分的侍女宦官,包括曾出现的那些元兵和骑士这些,其实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他们还认为自己活着,正干着生前的工作。 像大宦官这种级别,他晓得自己死了,已经是这批殉葬者中的“顶端”了。 但他其实就和那些不可直视者一样,拥有基础的思维,却也依旧有限,你与他说外面过了多少年,当今是个什么时代,他们是无法理解的。 他们到底是伥,有着自我的局限性。 这也是为什么解顺安能忽悠三家先人凝聚出如此浓郁磅礴咒力的原因。 他们的自我意识,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后人犯了错,他们愿意主动去用咒术来惩罚自己后人。 但他们的思维局限性,无法察觉和理解,眼下的如此庞大的咒力,会为当下人间带来怎样可怕的灾祸,已不仅仅只惩戒三家或者让三家灭族那般简单了。 熊善在旁边,看着谭文彬与那两个鬼宦官聊得如此热络,只觉得神奇无比。 阴萌站在边上,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团队里的所有人,包括小远哥,都认可壮壮的能力。 她有时候也会忧虑,自己在团队里的作用,没那么深刻。 好像,自己现如今最主要的价值,还是体现在自己“姓阴”方面,毕竟小远哥以后肯定要再度去酆都鬼城的。 唉。 经历过这次被当作“座上宾”后,阴萌心里不由地有些无奈: 哪怕都到了自己这一代,阴家人居然还是在吃祖宗老本。 这时,似有一声波动传来。 大宦官缓缓抬起头:“哟呵,来讯了。” 不一会儿,就有一群侍女宦官向这里走来。 小王公公起身,去将他们驱赶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更多的侍女宦官来了,小王公公拦不住了。 大宦官瞪了他们一眼,发出一声重咳:“滚开。” 侍女宦官们又做鸟兽散。 消停一段时间后,几个身穿高级宦官服的公公走了过来。 大宦官站起身,走上前:“怎么,咱在这将军府里,说话已经不算数了?” 几个高级宦官马上退走。 熊善在旁看着直瞪眼,他清楚,原本这会儿自己已经要开始艰难工作了。 结果,艰难的工作就这样给混过去了? 被那少年严令死守的阻击战,只需站在旁边看? 又安静了一段时间,这次地面震颤了,来的,是一群骑士。 大宦官这次扯着嗓子骂道:“咱倒要瞧瞧,这将军府,到底姓甚,到底是哪家姓说了算!” 骑士们面面相觑后,策马离开。 时间,就以这种方式,一分一秒地过去。 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能挡一时,却不能一直挡下去。 谭文彬舔了舔嘴唇,心里小声骂道:妈的,看来真如小远哥所说,那解顺安确实有着部分这里的掌控权。 这次,来的侍女宦官更多了,几乎是人潮。 命令卡在这里,只会将越来越多的人向这里聚集,从而形成合力,将命令推动下去。 他们是伥,他们的本质,其实就是受影响受摆布。 大宦官的神情也变得难堪起来,不是因为丢了面子,而是连他自己,也感受到了压力驱动。 他不仅拦不住面前的这帮人了,连自个儿,他都已经无法控制住了。 小王公公,则早已站到了对面,脸上的恭敬之色不再,开始与其它人一样,面容变得阴沉,开始集体施压。 “小彬子,咱没用,再过一会儿,咱也得站对面去了。” “瞧您说的,干爹已经很神勇了,这样,您放开吧,咱还有自己的方法。” “真放了?” “放了,您留一分清明在,还能庇护一下我们几个不被排挤。” 其实是有大宦官在身侧,自己等人就不用提着草杠顶着稻草人装合群了。 “那好。”大宦官舒了口气,挥了挥手。 谭文彬看向熊善,说道:“轮到你了,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你只需再撑一会儿即可。” 熊善拍了拍胸脯:“放心吧,撑多久都没问题。” 谭文彬无奈地耸耸肩,他还是更喜欢自家远子哥那种精密的说话布置方式,像熊善这种的,当他的老大,他会很不适应。 “用不着,我家老大办事,喜欢讲究个雷厉风行,你再顶会儿。” 熊善开始起辰州符,只见他蹲在地上,双手贴着地面。 稻草再次从他身上延伸而出,在其四周,出现了八个稻草堆,其中一个稻草堆编织成了两个赶尸稻草人,俩稻草人抬着草杠,先进入了宫殿。 在熊善的控制下,它们走得要多慢就有多慢,到宫殿门口台阶处,下蹲的动作更如同是在慢放。 等第一位不可直视者上了草杠后,俩稻草人就缓慢起身,然后载着不可直视者,在宽敞的宫门前院子里,缓步转起了圈圈。 然后,第二堆稻草人编织而出,以相同的方式去接人,再转圈圈。 接下来,是第三个,第四个…… 熊善所擅长的辰州符在这里有极好的伪装作用,在符的效果加持下,这些稻草赶尸人在本地人眼里就是“本地人”。 因为这些“假本地人”不停地出现,进去,转圈,使得外头这些真本地赶尸人,只能一直在外头排着队。 这算是,钻了个漏洞,卡住了身位。 原本的八堆稻草已经全变成“赶尸人”后,熊善又召唤出了八堆。 这时候,他已经感到些许吃力了。 不过,旁边的谭文彬和阴萌,倒是因此对熊善有些刮目相看。 这可是同时控制八个傀儡啊,他还只是些许吃力。 联想到之前小远哥把那梨花拿来与自己做对比,谭文彬确实得承认,熊善这个团队的整体素质实力,比自家团队,真的要高出一大截。 不过自家团队比较全面,比如熊善团队就没一个能坐上将军贵宾席蹭饭的,自家有。 但主要还是得归功于小远哥的智慧。 是小远哥的脑子以及其对走江的更深刻理解,把自家团队抬上了另一个高度。 这时,那些不可直视者忽然不出来了,他们开始了结印下咒。 一缕缕黑雾,自下而上升腾,汇聚于空中,形成了黑色漩涡。 熊善愣了一下,面露灰暗:“完了?” 谭文彬松了口气,说道:“成了。” 很快,黑色漩涡开始分解,重新化为一缕缕黑气,回归每个不可直视者身体。 “咔嚓!咔嚓!咔嚓!” 草杠全部断裂,稻草人也都崩散,那些在草杠上的不可直视者全部掉落在地。 结束结印后,他们全部回归宫殿内,一切复归于安静。 谭文彬拍了拍手:“行了,这就是小远哥给咱发的信号。” 这时,熊善一边擦着脸上的虚汗一边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们行走江湖,可比我们简单多了。” 谭文彬看了熊善一眼,说道:“事儿才办了一半,别急着翘尾巴。” 熊善神情一滞,没有怒气,只有羞愧。 谭文彬自己出身比草莽还草莽,他原先压根就不是玄门中人,只是被当作一个“临时牌匾”。 但他是真的有些瞧不上熊善的一些行为习惯,什么时候都不忘试探来试探去的,欠人情更是张口就来。 这其实和出身没关系,人这一生其实都在不断地打破自身的局限性,一旦你累了,停下来了,那它就会化作牢笼把你困住。 这江,你确实不适合走了。 谭文彬一挥手:“走了,去集合。” …… 李追远走到解顺安面前,解顺安坐在地上,一脸颓然: “你杀了我吧。” 李追远没搭理他,也清楚,解顺安并不怕死。 少年走过来后,又很自然地从解顺安身侧经过。 走到巨坑边,少年看着下方的黑色棺材,抬起手,指了指。 还停留在台阶处保持着先前止住身形姿势的赶尸道人,转身,向着少年缓步走来。 它也经过了解顺安身侧。 解顺安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主要得靠赶尸人传统之法,以竹杠驭尸。 就算是先前那种,自戕双目以秘术强行让赶尸道人自主发起进攻,其实也就只能维系那一瞬。 可少年,却能进行几乎完美的操控。 不用借助外力,直接让尸体听命于他。 这在解顺安看来,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能力。 李追远的这一特殊功法,源自于一位魏姓病友。 也只适合在病友圈里流传分享。 外人不仅很难学,就算偶有惊才艳艳之辈强行学了,那下场会注定凄惨,是生不如死的同时,还得加上求死不得。 老家桃树下的那位,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学不学得了是其次,李追远是懒得与这解顺安继续交流。 解顺安若是真的一开始,就愿意好好坐下说话,将那面令旗交给自己,那自己估计会与他坐一起商议复仇计划。 少年还挺喜欢琢磨这个的。 有时候,他也会想起曾经的那只黑猫。 它信自己,也是真的乖,听话且表现良好,能汇报进度以及最终结果,有始有终。 可惜,它解脱了。 二者区别在于,当时的猫脸老太虽然曾在老家与僵尸打架吃了瘪,但在村里夜晚遇见她时,那只黑猫其实仍然有拿捏自己的能力。 自己虽然把秦叔骗到了村里,可那时候的秦叔还处于不会扶瓶子的阶段,大家,没那么亲。 所以那只猫是在有实力优势基础上,愿意听从自己的建议。 解顺安不是,他是被自己彻底击败了。 “你已经不屑和我说话了么?” 解顺安脸上的狰狞,缓缓再次浮现。 只是,当他准备再次站起身时,却被润生一铲子压住后背,给再次压坐了回去。 润生很想给他直接开瓢,但小远还没发话。 赶尸道人在李追远的操控下,走下巨坑,躺回了棺材。 李追远闭上眼,结束了对其操控。 然后,眼角有鲜血流出。 这就是操控这种级别存在的代价,哪怕对方骨子里还在与你进行配合,可依旧是极为可怕的负担。 李追远有一套衡量自己透支程度的标准,头痛是第一步,流鼻血是第二步,眼睛流血是第三步。 到了这一步,就很危险了,再继续透支下去,很可能会瞎。 “润生哥,供桌。” “好嘞。” 润生马上去摆供桌。 解顺安正准备再次站起来,可这次,他的肩膀却被还抱着孩子的白鹤童子一脚踩下去。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被踩在了地上,禁止扑腾。 供桌摆好,李追远开始祭祀解家先祖,这是一种礼仪。 少年竖了三根燃香。 因对方一半是解家先祖一半是将军,所以香礼得掐去一半。 哪怕将军如今再平淡,与那些曾镇压自己的人再惺惺相惜,以少年的身份,都无法去祭他的。 拔出一根香,准备再将第二根掐去一半时,想到将军在宴会厅上对自己敬的那杯酒。 想想算了,这半根香,就当还那一杯酒了。 祭祀完毕。 转过身,林书友赶忙上前,手持纸巾和水,来帮小远哥擦拭脸上的血渍。 童子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现在抱着孩子且脚踩着解顺安的,是梨花。 当李追远走来时,梨花面露羞涩的笑容。 似乎浑然忘了,不久前,她还曾主动袒胸喂奶给少年看。 儿子的前程近在眼前,当妈的此时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后,竟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儿子,硬生生憋出了一句: “忽然想起来,我儿子他还少个干爹。” 她清楚,以少年的年纪,当干爹,似乎有些不合适。 但她总不能让儿子认少年当干哥哥,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少年干妈? 一旁,背对着这里正在回收供桌的润生,默默说了句: “你不配认识我丈夫。” 梨花:“哈哈哈哈哈哈!” 只有很大很大声的笑,才能掩饰自己此时的尴尬。 可也因此,算是缓和了此时略有些压抑局促的氛围。 李追远看了孩子一眼。 先前,他借用孩子的哭声,来扰乱解顺安对“窃窃私语”的感知,效果很好,这孩子也懂配合。 “孩子能走阴了,太早接触这些,不好。” “嗯?”梨花闻言,先是一喜,随即疑惑道,“不好?” 我儿襁褓中就能走阴,岂不是天才,这哪里不好? 李追远伸脚,轻轻碰了碰趴在地上的解顺安:“他也勉强算是个天才。” 他的经历值得可怜,但他的行为不值得共情。 过于代入他很没必要,因为你很可能是那个正常上下班回家后与家里人一起吃饭,结果因他而稀里糊涂一夜被邪祟屠戮的那个。 梨花似是明白了些什么,马上问道:“那……那该怎么办?” “让你男人用符,封住他灵觉吧,让他至少有个正常的童年。” “好……我会的。”梨花用力点头。 不管是少年展现出的能力以及其背景,都让梨花感到信服。 李追远想到了阿璃,不过,阿璃比这孩子可怜多了。 要是阿璃只是小小年纪能走阴,偶尔看见些普通人看不见的孤魂野鬼,那阿璃的童年怕是会很天真烂漫。 小鬼两三只,哪比得上那些大邪祟死倒的群进逼宫恐吓羞辱,压根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 可即使如此,阿璃也只是自我封闭,表现出外界的抗拒与排斥,她也没想过要去无差别报复。 梨花再次鼓起勇气,开口道:“孩子现在只有小名,一直还未取大名。” 李追远:“我不适合。” 他现在身上因果太重,最重要的是,他是真的不喜欢孩子,尤其是聪明懂事的孩子。 这时,解顺安开口道:“你拿下了我又怎样,你现在不杀我,我很感激,因为我能听到灾祸掀起的声音,呵呵呵。” 没有得到回应。 解顺安:“你是不是在用不屑的眼神在看我,呵,我不信你有法子解决它,不可能解决的,你做梦。” 润生收拾好东西恰好折返回来,低头对他说了句: “小远看都没看你。” 解顺安双手立刻攥紧,拼命地捶打着地面。 林书友帮李追远收拾好了脸,然后“啪”的一声,打开一罐健力宝,递了过去: “小远哥,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李追远接过饮料,一口气喝完,然后摇摇头:“来不及休息了。” 赶尸道人经过解顺安的驾驭以及自己的操控,变得更虚弱了,已支撑不了这里太久。 这里咒力的问题,随时都可能暴雷。 而且外面不出意外的话,那三家的人,怕是快赶到桃花村了。 太多变数存在,自己眼下能做的,就是抓紧时间,早点解决掉这个问题。 李追远在地上坐了下来,从书包里取出本子和笔,开始画图。 他想到的唯一破局之法,就是水葬门口的《龙眼锁门阵》。 以鬼眼之火,将咒力进行焚化消解。 前提是,不能一口气全化掉,要不然会把阵法以及这里,一起爆掉,造成宣泄。 所以,得把咒力漩涡,分解下去,分散到每个不可直视者身上。 再让他们,一个一个被抬入池塘中,一个一个进行湮灭消解。 这里有一个问题,不可直视者太多了,该怎么将他们送进去,赶尸人的法子可行,但李追远怀疑这里赶尸人队伍严重不足,要不然先前谭文彬润生他们混入赶尸队时,也不用循环往复来来回回,这里每次派出去的赶尸队伍,也不会只有八支。 而且,他是要将《龙眼锁门阵》彻底修复的,将其以尸体为灯油,重新改回为借用上方湖水的潮汐之力,生生不息。 要不然……真不够鬼眼烧几次的,他也不可能再去临时找新鲜刚死的尸体来填充,那得是海量。 完整的《龙眼锁门阵》,一旦运行起来,很难投机取巧,赶尸人队伍抬着不可直视者进去后,就得一个一个销毁。 而且就算只是一个一个焚灭处理,其当时所产生的火焰咒力迸溅,怕是也得将那处环境彻底覆盖。 所以,赶尸人队伍也得当一次性用品来用。 好在,熊善应该能以辰州符制造,实在不行,把他压榨到吐血崩溃甚至压榨干,为了了结这段因果为了他的儿子,想来他也是愿意的。 李追远快速画起了图纸,他先前没让润生气门全开,是因为润生是在配合阵法施工方面,效率最高的那一个,润生要是瘫了,自己的施工进度就无法保证。 就算要暂时瘫痪,还不如在赶工期时开一下全部气门。 李追远手中的施工图纸画得飞快,这里阵法原材料倒是不难找,宫殿虽然毁坏,但遗落的机关阵法很多,直接拆东墙补西墙就是了。 他还贴心地在每张图纸上做了标注,指出了在宫殿何处用什么方法去拆卸。 谭文彬带着阴萌和熊善回来了。 解顺安发完疯了,陷入安静。 因为少年在奋笔画图,所以在场也没人说话。 梨花单手抱着孩子,跑到自己丈夫面前。 熊善看见自己妻子的右手变成那个样子了,马上目露心疼想要去查看一下伤势,看是否有机会稍做复原以免完全落下残疾。 可梨花直接避开他的手,抬腿踹了自己丈夫一脚。 妇人用力看看少年,又看向丈夫。 熊善不理解。 妇人再次焦急地用力看向少年,然后再次看向丈夫。 熊善还是不理解自己妻子想要表达的意思,这又不是夫妻床笫之欢时拍拍屁股就立刻明悟换什么姿势。 梨花只得把熊善拉出很远的距离,她其实知道人家肯定晓得自己要说什么,但自己又不能不说。 “那少年是龙王家的!” “什么?”熊善先是一惊,随即又逐渐释然。 很惊讶,到底是龙王家的,但又觉得正常了,不愧是龙王家的。 熊善随即“哎呀”一声,坐在了地上。 “你咋了?” 熊善伸手拍了拍额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说道: “你只是废了一只手,我只是出了一身汗,反正咱已经打算点灯退出江湖了,早知道,咱俩先前应该找机会死了合适的,这样就能顺势送儿子一程,一步登天了。” 梨花顿住了,随即点头道: “该死,死晚了!” …… 谭文彬走过来,蹲下,看着小远哥那已经泛红的双眼。 然后,他捡起地上已经画好了的厚厚一沓图纸。 他不在乎是否会打破小远哥的思路,开口道:“小远哥?” 李追远头也不抬,一边继续画图一边道:“说。” “工程量有点大,倒是可以发动一下这里的鬼和死人。” 李追远抬起头看向谭文彬:“怎么发动?” “我在这儿认了个干爹,他算是宫殿这边最高级别的大宦官,可以请他来组织鬼帮忙……”谭文彬顺势将自己与那大宦官的接触过程给小远哥讲述了一下。 “可以,去做吧,我们要快。” “行,我这就去和干爹说。” 谭文彬去找那大宦官了,他现在“干爹”喊得贼顺口。 关键时刻能帮你忙,还给你留金银珠宝,又比你大了近两千岁,喊声“干爹”怎么了?真不亏。 李追远的图纸画好了,接下来,就进入了全鬼施工的阶段。 没有实体的鬼,无法触及到现实,却能带路、指明方向、帮你把机关按住方便你拆卸。 那八支赶尸人队伍,倒是能拿来当搬运工,他们是死人,有实体。 总之,施工效率很高。 只是,画完图纸的李追远,依旧无法休息,阵法的精细处,还得由他来亲自布置。 好在,原阵法只是破损和被改过,整体基础框架还在,缝缝补补且不以长久使用为目标的话,工期还能进一步缩短。 梨花将孩子往石门台阶上的拳坑里一丢,只剩下单手的她,依旧把活儿干得麻利且疯狂。 在这一点上,像极了世俗里那些不得不把孩子留在老家,自己得出门打工给孩子挣学费生活费的坚强母亲。 熊善本也想加入其中,但他被李追远勒令休息。 需要他的地方,在后面。 没办法,换做其它功法,只要熊善把那本残卷拿给少年翻看,至多翻个两遍,李追远也就学会了,这样还能帮其一起分担一下编织稻草赶尸人的压力。 可偏偏,在符篆方面李追远先天不通。 团队里其他人想学辰州符,怕是得以年为单位,就这……都算是理解进步神速。 当李追远将临时充当阵眼的阵旗,插入位置后,《龙眼锁门阵》,终于完工了。 这个阵法,将直接对接湖水潮汐之能,且不再是独眼,而是双目,不似鬼魅,而是龙眸。 李追远甚至还得感谢,那三家的人,通过“老二老三”将大量秘制尸油运进来,榨干了这里的存储。 要不然光是把老阵法弄瘫痪,都得费好长的功夫。 只是这种感谢不适合说出口,会引起熊善夫妻的不愉快,虽然他们这会儿肯定不会表现出来。 完工后,李追远的视野里,已经全红了。 他已经濒临透支极限,要是不想再去当一阵子盲人的话,这会儿就只能尽量不去用脑子。 接下来,就是把那些不可直视者,一个一个地运送出石门,置入阵法中。 众人来到那座宫殿前,润生将李追远背在自己背上。 八支本地赶尸人队伍已经在旁边候着了。 不过,李追远打算先让“外地人”上,少量本地人,可以中间接力,让熊善得以获得喘息机会。 “熊善。” “是!” 熊善的语气里,已经多出了恭敬。 尘归尘土归土,江上下来后,心气儿已不再重要,面对现实的那座高山时,终究得低头。 熊善跪伏于地,凝聚出八个草堆,随即,第一个稻草赶尸人队伍出现,向里走去。 旁边,解顺安被绑着,带了过来。 李追远没杀他,他也不怕死。 因为李追远答应过解家先祖,会给他安排一个结局。 而那位解家先祖也告诉少年,当年的那位秦家龙王,就是秦戡。 不过,解顺安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知到先前整个地下宫殿的那种井然有序的动作。 这意味着,这少年是真的有办法,去把那积攒的咒力问题解决。 他的脸上,是毫不作假的慌乱,嘴里,从先前到现在,一直喊的是: “祖爷爷,我求求你,你赶紧死吧!老东西,你还活着干嘛,给我死啊,死啊!老畜生,你怎么还不死!” 嗓子,早就被他自己给喊干喊哑了,渐渐发不出声。 李追远看了一眼站在润生身侧的林书友,林书友回看向小远哥。 站得远一点的谭文彬见状,拿出一瓶水,走到解顺安面前,喂他喝了几口,说道: “来,润润嗓子,你接着喊,配乐继续。” 解顺安如同疯魔了一般,对着李追远所在的方向喊道: “你秦家既然要来,为什么当年不来! 我自幼听阿嬷讲秦家龙王与我老天门四家携手镇压邪祟的故事,你可知自孩童时起,我对龙王秦有多崇敬? 我曾梦想着长大后能去拜入秦家门里,哪怕只当一个门下之奴! 我解家祖宅未被焚毁前,家族祠堂中,世代将秦家龙王灵位首序供奉! 我阿嬷自焚护我出逃前,我只从家中带走了秦家龙王的灵位。 那些年,我一边东躲西藏于那三家的搜捕追杀,一边每日不忘为灵位设祭供奉哭诉,哀求秦家显圣,念我解家当年曾付出巨大代价助龙王封印邪祟之情,庇护我解家,为我解家讨回一个公道! 我自己快饿死时,都要把供品留好! 多少个夜晚,我是在龙王牌位前哭着昏睡过去的! 你现在在这里装什么悲天悯人,装什么仁爱苍生,我呸,恶心! 你秦家既然要来,为什么不在我死心前来,要么,就干脆别来了啊! 难道当年, 你龙王秦家,全都死光了不成!” 李追远:“掌嘴。” 谭文彬将水瓶放在地上,撸起袖子,对着解顺安的脸狠狠抽了过去。 “啪!” “啪!” “啪!” 谭文彬没留力,次次胳膊抡圆了抽。 解顺安的脸,被打肿了,唇破齿落。 但他依旧张着嘴,不顾满嘴是血,狞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是被我说中痛处了么?什么秦家,什么龙王,假仁假义,欺世盗名,我呸!” 李追远:“谭文彬,帮他走阴,他就算没了眼,我也要让他亲眼目睹,他的计划,是怎么被破解掉的。” “明白!” 谭文彬将自己的手,放在解顺安的脑袋上,这一侧胳膊上的怨婴缓缓下滑,触及到解顺安身上,帮其强行开启走阴。 也就在这时,稻草赶尸人,接到了第一个不可直视者。 两个稻草赶尸人蹲下下放草杠,不可直视者上去,起身,抬起。 “咔嚓!” 草杠断裂,稻草人分崩,不可直视者落下,然后自己走回了宫殿。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 阴萌上前询问道:“你留力了?” 熊善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马上再次编织出一队新的稻草赶尸人,走到宫殿门口,一个不可直视者走出来,上杠。 “咔嚓!” 这次依旧如此,草杠断裂,稻草人崩散,不可直视者走了回去。 熊善开始慌了,马上编织第三队,可换来的,是同样的结果。 “我……我……我……” 熊善张开嘴,不敢置信,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可自己却在这最关键的一环里,掉了链子。 这不仅是这一浪失败,要是这里没能处理好酿成灾祸,他将为此承担起滔天的因果反噬。 谭文彬开口道:“好像先前就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上次他们结印下咒再将咒力分散回落到各自身上后,草杠就裂过,我还以为是熊善见事情已经结束,自己中断了术法。” 熊善:“我……我当时以为是我累了。” 其实,第一队编织出去时,他就已全神贯注,丝毫不敢留力,是想打开一个开门红的。 李追远:“换一队。” 本地赶尸人队伍,进入宫殿。 在入口处,下蹲,侧杠,一个不可直视者出来,上去。 起身。 “啪!”“砰!” 竹杠崩断,抬杠的两具尸体直接炸裂。 其实,单以短时间效果来看,熊善编织出的稻草赶尸人,质量比本地的还要好些,承载力度也更强。 “哈哈哈哈哈!!!” 解顺安发出了笑声。 “知道为什么不行么,因为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结印下咒,到临界点了,他们,他们已经完全抬不动了! 我赢了,最终还是我赢了! 是我最后挥舞的那次令旗,突破了临界点,你白忙活了,彻底白忙活了,哈哈哈!” 李追远闭上了眼。 梨花马上站出来开口道:“我和我丈夫亲自去抬!” 少年不语。 谭文彬开口道:“杠子不够承载力。” 梨花:“我们可以用抱的!” 熊善拉住了自己的妻子,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了。 梨花甩开丈夫的手,说道:“干嘛,我不怕死!” 妇人声音已经尖锐,她是完全因焦急失了分寸,一旦这里的事没处理好,她的儿子也将被牵连完蛋啊! 谭文彬:“都不可直视了,你还想去亲手触碰。” 梨花:“……” 熊善立刻将自己妻子按了回去,无奈道:“就算能抱起来,我们也可以抱着进阵法里烧,但你能被烧死几次?” 梨花闻言,失魂落魄地跪坐在了地上。 解顺安继续嚷嚷道:“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话啊,你不是很厉害么,现在怎么不吭声了? 这场天灾,终究是要爆发的,那些该为我陪葬的人,一个都不会少,都得死,都得死!” 李追远睁开了眼。 此时,他的眼睛里已是一片深红色,视线中全是红通通的,只能隐约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 他刚刚回忆了与不可直视者的所有接触,着重于宴会厅和宫殿处的一些细节。 谭文彬和润生他们搬运不可直视者时,因为无法睁眼进入宴会厅,所以干脆每次就在门口像卸水泥那样卸货,那些不可直视者就自己根据侍女宦官的指引,或爬或滚向自己的座位。 宫殿门口,每次接送时,那些不可直视者,其实都是自己走着排队出来的。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其实是能自己移动的。 就像是谭文彬对自己所说的,这里大部分宦官侍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有那些大宦官和老嬷嬷,才晓得自己是已死之人。 可即使如此,哪怕是谭文彬的干爹,也无法具体思考“今夕是何年”这种事。 所以,那群不可直视者之所以还要一趟趟用赶尸人来接送他们,让他们脚不沾地,并不是说他们无法真的触碰地面,而是因为他们作为伥的存在,有着局限性。 既然现在没办法运送他们去阵法,那就只能让他们…… 李追远:“润生哥,放我下来。” “好。”润生弯下腰,少年从其身上滑落。 “润生哥,你们去宴会厅,把那座雕像,搬到这里来,要快。” “明白!” “明白!” 除了阴萌外,所有人都去了,包括熊善和梨花,虽然他们夫妻俩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但至少现在又有事可以做了。 阴萌掏出纸巾,来帮李追远擦拭眼角继续流出的血。 雕像其实不沉,润生一个人都可以环抱过来,这么多人一起去,那速度就更快了。 很快,秦戡的雕像就被搬运到了这里。 解顺安嘲讽道:“怎么,你现在开始学我,开始摆死人牌位了?哈哈,我告诉你,省省吧,没用的,死了这条心吧你!” 李追远伸手向前一指:“搬去宫殿门口。” “我们来,让我们来!” 熊善和梨花闭着眼,将雕像搬到了宫殿门口。 “你们出来吧。”李追远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向里走去。 熊善和梨花闭着眼出去了。 越靠近宫殿,那里破缝越多,临至殿门口时,其实就能看见里面整齐站着的不可直视者了,只不过他们都侧对着大门方向,也就是侧对着自己。 李追远走到了这里,他现在双目赤红,无限接近于瞎,反倒是不用再顾忌看不看得见了。 少年站在雕像身前,面朝着宫殿门口。 几次欲张嘴却又抿了抿嘴唇止住。 冷汗,自他额头上不断流淌下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他很难受。 就像阿璃离开家见到人群如见鬼怪一般,少年如果是表演时毫无问题,可面对除特定几个人,去对外界在不表演的前提下动用真实情感时,就会无比痛苦煎熬。 尤其是,这次还要一次性面对这么多人,哪怕,他们都是死人,可他们,依旧保留着部分自我意识,严格意义上,也算是“活的”。 李追远身体颤抖地缓缓蹲下,双手撑着地面。 汗珠混合着眼睛里流出的鲜血,不断滴落在地。 外面的人看着他,但没人敢上前,除了依旧在狂吠的解顺安外,甚至没人敢发声。 熊善和梨花在祈祷奇迹发生,江水保佑。 谭文彬润生他们不相信有奇迹,但他们清楚,当小远哥站到那里去时,事情肯定能得到解决,他们担心小远哥的身体,能不能支撑得住。 “嘶……嘶……额……” 李追远脑海中闪现出很多个画面,有自己入门礼上的,有自己和阿璃手牵手的,有自己接受太爷递给自己零花钱时的,有自己在阿璃梦中,看着供桌上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龟裂牌位。 最后,定格在桃树下曾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小心天道亲手扒了你身上的这张人皮。” 李追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的人皮,还轮不到别人来扒。 有些事,就是自己的责任,无论任何情况下,他都无法逃避。 少年艰难地重新站起身,再次站在了这座雕像前,面朝着宫殿内。 李追远挺起胸膛虽然很是缓慢一顿一顿,却仍是无比认真地,对着宫殿内的所有不可直视者,对着当年为了镇压将军而战死的老天门四家先人们,行起了秦家门礼! 哪怕是在自己的入门仪式上,李追远都未曾料到,这套门礼,有一天竟会变得如此沉重。 不过,这套门礼越行到后面,少年的动作也就开始越流畅,整个人的气势,也在逐渐提起,蓬勃而出。 连带着身后那座雕像,似也在此时轻轻摇晃,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光芒。 宫殿内,原本全部侧对着少年的不可直视者们,缓缓转过身,集体面朝向少年。 宫殿中心处的巨坑内,棺材盖崩开。 赶尸道人在无人操控的前提下,再次站起。 这一刻,他眼睛里绿光闪烁,两个人的灵魂虽在同一具身体里,却同时追忆起了曾经那位相同的故人。 行礼完毕。 李追远抬起头,已无法视物的双眸中,流露出肃穆。 少年的声音响起,落于宫殿门前,环绕整座宫内。 “龙王秦家当代唯一传人,李追远。 厚颜斗胆, 请诸位, 为正道、为苍生, 于今日, 再次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