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生对死倒气息有着特殊的感知力。 李追远是相信润生判断的。 但是,少年并未从妇人的那句“那是我丈夫”中,听出多少慌乱。 “远离她!” 润生一把抓住谭文彬的胳膊,气门开启,先前只是普通泅渡,现在就如投鱼入水,瞬间起速,与那妇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以妇人所在位置为圆心,一根根枯草正在浮现,这还只是露出水面的部分,在水下,则有一个个后背贴着符纸的稻草人,正在潜伏。 而那位蓑衣者,也终于抬起头,露出那张满是动态疤痕的脸,以审视的目光看向前方的李追远三人。 任谁在这种情形下,看见自己老婆孩子被三个陌生男性围着,都会有想法的。 李追远果断选择避开,相当于及时表示出自己的态度,防止爆发冲突。 因为他没有去与对方起摩擦的理由。 理论上来说,大家是在同一个考场,虽然卷子不同但课题方向一致,他们解决第一波后,自己去收尾。 对他们团队任何不必要的消耗,都可能导致他们这一浪的完成度降低,从而等自己团队上去时,余留难度提升。 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不仅不要拖他们的后腿,还要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让他们把那一浪完成得圆满,连带着把自己那一浪的难题也进行削弱,甚至……引导着一道解决掉。 对方解除了手段,稻草人纷纷浮出水面,然后缓缓散开,一张张符纸,在湖面上飘荡。 李追远扫了一眼,是辰州符。 蓑衣者没动,妇人推着襁褓,向其主动游去。 李追远:“他受伤了,而且很严重。” 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妇人在谈及其丈夫时,是极其骄傲的,想来这位,性格上也是极其自负。 李追远环顾四周,然后指了指距离最近的一处岸滩,自己三人先上岸。 蓑衣者听完自己妻子的叙述后,选择向这块岸滩靠拢。 上岸后的他,呈现出真容。 一股浓郁的死倒气息,连李追远都闻到了。 对方身上有很多道伤口,正在溃脓,而且那些伤口都是老伤复发,尤其是其脸上,那几道厚粗的疤,似有东西在里头蠕动。 “南通捞尸李?” 对方声音沙哑,带着疲惫。 李追远往前走了两步,对他点点头:“正是在下。” “我妻子心善,容易被骗。” “尊夫人聪慧,不好糊弄。” 蓑衣者盯着李追远,猛地提起音量,掷地有声地问道:“捞尸李,你可曾点过灯!” 妇人问这话时的感觉和男人问这话时的感觉,的确不一样。 那种质问感,如同船身逼近,带起波浪,向你冲击。 似有一股无形的风,对着少年迎面而来;可这股风,在触及少年之后,又很快打着旋儿消散,许是连这风自个儿,都感觉到了心虚。 江湖上,约定俗成的默契背后,必然有导致其这般形成的规矩。 粗浅地说,这叫心气儿;深入地说,是江水正在凝视你的勇气。 因此,就算你已被江水吓得哭爹喊妈了,但你只要还不想行二次点灯之举放弃,那你就得抹着泪大声喊出那句口号。 可偏偏,江水在李追远这里,出了个缺口。 是它不守规矩在先,在自己未点灯未明誓前,就把自己裹入了江水中。 先天程序不正义,导致其在这里,对李追远失去了约束力。 少年能对赵毅发出质问,赵毅避无可避。 可少年自己,却能随便捡起身份往自己身上安。 这本是一个小小的且无所谓的“破绽”,可当李追远开始进一步与“出题人”较量时,就比如在现在,这个“破绽”,就能够发挥出巨大功效。 点灯争渡,大家都是对手,要是能避开这一身份,那忌惮程度就大大降低。 李追远:“还未动手点过灯。” 蓑衣者听到这话,目光果然舒缓下来。 只见他双手抱拳,对着李追说道:“长沙草莽熊善。” 李追远微微一愣,他今天见识到了比自己“南通捞尸李”更简单的见门礼。 熊善面露得意的笑容,问道:“可是未曾听闻?” 自称草莽,没有家门,凭着自己能力能走到这一步,是他的骄傲,就像朱元璋称帝后并未去抹去自己当乞丐的历史一样。 李追远就故意投其所好,回答道:“确实,闻所未闻。” “哈哈哈!” 熊善发出爽朗的笑声,其妻子在一旁看着自家男人,也是露出了笑容。 “没听说过就对了,我无门无派,只是小时候曾被一心术不端的邪人掳走当其祭童,被折磨了几年后,我找机会杀了他,夺了他家底,这才算入了这一行。 后来自己琢磨着点了灯,行走江湖至今,认识几个好兄弟,又遇到了媳妇,还有了孩子。” 李追远:“佩服!” 熊善看向李追远,说道:“我是个粗人,行走江湖虽然增长了不少见闻,但也从未听说过南通捞尸李,但我媳妇说,你是个有本事的,你又这般年轻,怕是日后,江面上又要起一条蛟了。” “承您吉言。” 妇人开始对李追远使眼色。 她觉得自己丈夫已经抛出话头,少年现在纳头便拜,那日后前途就不可限量,至少这江湖上每一浪过去,都能分润得天大的好处。 李追远看见了,但装作没看见。 熊善则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说道:“人家年少有为,日后定要自己闯荡的,哪有跟我的道理?” 李追远问道:“你受伤了?” 熊善脸上和煦的神情当即一敛,点点头:“是受了点小伤。” “体内尸毒压不住了?” “你能瞧出来?” “你自己有办法治疗么?” “无非是多花费些时间的事,无妨。” “我有立竿见影的方法,要不要试试?” 熊善问道:“你有何目的?” 李追远:“都是除魔卫道者,互相搭一把手,有何奇怪?” “竟这般纯粹?” “家里长辈,自小耳提面命,吾辈当以捍卫正道为己任。” “好,你既敞亮,那我也不能露了怯,你若有方法,且帮我试一试,但事先说明,我身上这一情况,可复杂得很。” “尽力而为。” 熊善脱下蓑衣后,原地盘膝而坐。 他不仅脸上,胸膛处也全都是粗壮的疤痕,里头有精血在移动。 润生深吸一口气,连续咽了好几口唾沫。 熊善疑惑地看向润生:“你是饿了?” 紧接着,熊善看向自己妻子:“梨花,拿点吃的给他。” “不用,我有。” 润生从包里拿出压缩饼干,一边就着雨水软化,一边盯着熊善的身体,吃了起来。 李追远走到熊善面前,仔细观察。 如果对方是中毒了,那自己就没办法了,那是阴萌的专业,虽然阴萌似乎也不懂去毒,但她可以一个法子一个法子地试。 熊善身上这尸毒,是自带的,到达一定程度后就会压制不住,再结合受伤,就容易爆发,反噬其主。 这家伙,是人没错,但身上死倒部分的比例,很大。 难怪润生哥会对他垂涎流口水,站在饮食角度,熊善是既有风味又保持着鲜嫩,好似一块高档熟成牛排。 治也很好治,在其身上临时布置一个小阵法,将尸气给镇压下去就行了,至于这些外伤,对熊善而言反而是小事。 李追远从自己包里拿出小阵旗。 熊善见状,问道:“你会阵法?” “嗯,会一点。” “这四周泥泞,恐不方便布阵。” “没事,我在你身上布阵,会有点痛,你忍着点。” “无妨,你尽管施为。” 李追远将小阵旗,一根一根地刺入对方体内,每刺入一根,都得用手指转动,脱手时再加上指尖一弹。 这感觉,像是在针灸,就是针大了些。 妇人抱着孩子,在身旁警惕地看着。 布置好阵旗后,李追远提醒道:“我要开启阵法了,你配合阵法力道,一同压制体内尸毒。” “好!” “彬彬哥,撑伞。” 李追远开启阵法。 熊善双目圆睁,身体发颤,很快,原本凸起的伤疤开始消退,一股股脓水加速往外迸溅。 谭文彬先一步将罗生伞拦在小远哥身前,避免小远哥沾染一身污秽。 熊善四周地面,一片腥臭的黑,但他身上却清爽了许多,伤口处也开始溢出红色的鲜血,证明确实好转恢复了。 “呼……”熊善收起气息,不敢置信道,“你这叫只会一点阵法?” 李追远:“正好瞎猫遇到死耗子。” “可否考虑,入我的伙,我必全力护你周全。” 李追远摇摇头。 熊善也不生气,自嘲道:“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南通李家,定也是江湖上那种隐世大族。” 李追远:“不至于,但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太爷天天有酒有肉的,日子在农村里,确实称得上滋润。 熊善:“太过自谦了。” 江湖上擅长阵法的,就跟这年头兴趣爱好一栏写钢琴、滑雪、马术的孩子一样,孩子不一定真的优秀,但家庭条件大概率不错。 熊善站起身,任凭雨水冲刷去自己身上的血污,然后重新穿上蓑衣。 “小兄弟,我欠你一个人情,没有你的出手,我得因此耽搁很长时间,事态可能也因此,变得更坏。” “你努力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就当还我的人情了。” “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格局。” “你先前是进去过了?” “嗯,进去过了,桃花村在湖下,村后有个水下潭,应是原饮马湖的湖心,自那里可以进入那座水葬深处。 那里头……人很多。 我倒是成功混进去了,几乎就要见到那位将军,但在最后一步时,被察觉到了身份,里头死倒太多,尸气太重,我受了伤,导致体内尸毒压制不住,差点就交代在里头了。 好在,里面的情况也算摸了个七七八八,只等我的人到齐,以及另外三家的人过来,再下去一次,就能把那位将军重新封印回去了。” “另外三家。指的是谢、汪、卜么?” “要不然呢?” “汪家人已经折了。” “梨花告诉我了,但那并不算,这尊将军虽已腐朽破败不堪,早不复当年之勇,但也不是随便派家里小猫小狗就能应付的。 得让这三家,派出真正的核心族人过来。 我需要他们,来为我打掩护,为我创造机会。” 李追远:“我觉得,你可能想得太简单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听说过老天门四家的故事,但我对故事的真实性,保持怀疑。” “就算有些贴金粉饰,但也不至于太过离谱。” “说不定就很离谱。明清之际,本该是赶尸人的黄金时期,几次大规模的移民潮,造就了大量的运尸需求,可即使在这种环境下,牛刀解却依旧没能复起,那会是什么原因?” “你在怀疑那三家一直在打压牛刀解?但就算同为老天门四家,派系之间有斗争倾轧,不也是正常么?” “或许,比这个更严重。” “难不成,他们真敢冒大不韪?就不怕天道长眼?” “天道只注重结果,其余的,它似乎不在乎。” “还是得把人往好的方向上多想一想,我相信,在这种事情上,那三家不会犯糊涂的。” 李追远点点头:“所以,你是打算让那三家,以送死的方式,来帮你引开水葬里的‘人’么?” “什么叫送死?太难听了。这叫,为正道牺牲,呵呵。” 熊善的笑声里,流露出了狰狞。 他是想装一下的,但被少年主动点破了,那就索性不装了。 主要是,一个从草莽中崛起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人,可以正直,但绝不会真的傻憨,否则对那些已经溺死在江水下的人,实在是太不公平。 “那位牛刀解,你见到了么?” “水上水下,我都探查过了,未曾见到。不过,的确是发现了一些人为痕迹,是有人故意要破开封印,放那将军出来,至少,让那将军的力量,可以溢散到外头。” 李追远默然,他听出来了,熊善的目的是来重新封印将军,那么自己,未来的安排应该是解决那位牛刀解。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前方湖水里,冒出了诡异的一长串气泡,起先只是一处,随后又出现了好几处。 “他们又出来了,距离有点近,梨花。” “哎。” 妇人应了一声,再次将孩子尿布扯出,布帆设桌摆镜烧纸。 李追远这次没动作,伸手从妇人手里接过烧去一半的纸钱,润生和谭文彬也各自有一张。 很快,斜侧几十米处,有一支队伍自水下走出。 所有人都低下头,包括熊善。 那支队伍刚出来,另一侧又有第二支队伍出现,紧接着是第三支,第四支…… 总共八支队伍。 每支队伍都特意来到众人这边的“阴阳路客栈”,绕行一圈,然后在铃铛声中离开。 李追远这次没再企图去窥觑“它”,但哪怕只是低着头,眼角余光所见的地面处,也能看见他们的脚。 都是一前一后两个人,二人夹着竹竿在行走,中间有一个人,脚不沾地。 等他们离开后,众人纷纷抬起头。 熊善说道:“他们回来时,人就不止这些了,总会接到一些人上路。” 李追远:“这是将军的巡逻队么?” “很不错的比方,很形象。 每一队赶尸人队伍里,都有一位双脚不沾地的,他代表着将军的眼睛,对他的任何窥觑,都会引得不好的后果。 梨花说,你看过?” “好奇心驱使。” “如何做到的,能教教我么?” “我愿意教,但不太好学。” “没关系,你问了我这么多关于下面的事,我相信,你是想下去看看的,对吧?” “是的,没错。” “我可以带你下去,好好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谢谢。” “那你知道,我是通过什么方式下去的么?” 李追远:“难道是当先前出来的赶尸人队伍回来时……” “没错,我混进去抬竹竿了。” …… 接下来,就是等待时间。 熊善一边调理自己身上的伤,一边逗弄放在自己膝上的儿子。 润生支起了两顶帐篷避雨,一方一个。 请...您....收藏6...9...书....吧....! 李追远安静地吃着饼干,少年心里很清楚,自己是帮熊善镇压了尸毒,双方之间的氛围也很友好,但彼此之间,还是有一条线存在。 熊善可以把那三家人当作“祭品”来牺牲,那他同样也能在需要时牺牲自己。 不过,这没什么好不满的,反而是这种彼此明晰对方界限的相处模式,让双方都很舒适。 没人是傻子,都有分寸感,那就不用担心对方的行为动作会莫名其妙地变形。 雨停了,但原本是昏暗的天色,彻底黑了下去。 熊善抱着自己儿子,主动走了过来,对李追远问道:“你喜欢孩子么?” 李追远摇摇头。 “我很喜欢我儿子。” “看出来了。” “正因为我小时候吃过太多苦,所以我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嗯。” 李追远无意去与对方辩驳所谓的“育儿经”,虽然他们这种望子成龙方式,怕是连极端派都会觉得太过极端了。 “这就是当父母的心态啊。” 李追远拿出一包饼干递给他:“要不要尝尝这个?” “不用,我吃不惯这个。” “哦。”李追远没强求,他只是为了打断对方原本可能会继续的话头。 “小兄弟,江湖上的事,你知道多少?” “知道的不多。” “你虽然年纪还小,等真的要点灯游历江湖,最起码也得等你成年后,可一些事情,多少还是提前知道一点的。 你看眼前这片湖泊,现在是这个样子,可等你点了灯后,再看它,就是另一幅模样了。 那时候,就算你不想走,江水也会推着你往前走,根本就由不得你。” “我听家里长辈说过,可以再点一次灯,要么归隐要么找个码头插坐。” “那就是认输了。” “你不会认输么?” 熊善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儿子:“其实,我已经累了,但我想为了他,再多争取一点。” “理解。” “我知道我这种心态不对,赌桌上赢红了眼的人,最终结局往往是输掉一切。” “就不能想象,自己是最终赢的那个么?” “呵呵。”熊善干笑了两声,“江湖太大了,野路子出身的,让我也感到佩服的,我也见过。 更别提还有那些从家族门派里出来的,他们的那些手段术法,有些甚至是我都无法理解的。 而在他们之上,还有真正顶级的门庭。 在江湖上,他们被称呼为龙王家。 这种家族,历史上出过太多最终胜者,底蕴更是深厚得可怕。 他们的家族子弟,点灯出来,不叫行走江湖,不叫游历不叫闯荡,他们把它称之为——走江。 听听,这得是多大的口气,偏偏人家,还真就有这样的底气。” 李追远安静地听着,他在思索熊善为什么要与自己说这些。 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对方似乎真没针对自己的意思,好像纯粹是在有感而发? 熊善:“你说,与这些走江的人争,我能赢么?” 李追远:“事在人为,就算是龙王家,最早不也是从草莽里走出来的么?” “小兄弟,你当然可以有这种心气儿,但我不行。”熊善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自己儿子的脸,“要不是今天见了你,我怕也没有这番感慨。” “嗯?” “小小年纪,阵法使得出神入化,你知道么,这很吓人的。” “这不至于。” “这很至于,因为我不信你就只会阵法,别的不会。” “还好吧。” “也就幸亏你没点灯,我知道我最终不用和你竞争,但我清楚,在江湖的某个角落里,肯定有着像你一样优秀的年轻人,他点过灯了。 一想到我最后还得与这样的人,去搏杀拼命,争夺那最后的一席。 我会害怕。” 李追远:“你再继续说下去,不怕影响自己心气?” “无所谓,看到你,再看看我儿子,我倒是觉得有指望了,呵呵,没想占你便宜的意思,但我刚刚疗伤时看着膝盖上的他,我脑子里真的在想着,是不是该退下来了。 好好把他培养起来,以后这江湖,让他去争。 等这一浪走完, 我就……” 李追远抬起手:“最好别说这种话,不吉利。” “哈哈哈哈哈!” 熊善发出了笑声。 这时,远处多个方向,出现了一列列黑影。 赶尸队伍,回来了。 “梨花!”熊善喊自己妻子。 “这次我来吧,润生哥。” 润生马上搬出小桌,李追远快速完成了布置。 熊善认真地注视着少年的动作。 先前的“含情脉脉、真情感慨”,过去也就过去了,谁也别真的当真。 真正维系和确保双方合作关系的,是实力。 李追远这次直接以业火点燃蜡烛,一红一白两根蜡烛,燃烧的是泛着黑色光影的烛火。 既然他不信自己除了阵法其它不会,那自己就帮他证实一下。 熊善点点头,舔了舔嘴唇,说道:“一股子正派淳厚味儿。” 燃烧过的黄纸开始分发,人手一张。 连续几次下来,大家也都有些习惯了。 熊善:“昨晚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混入他们队伍里的,步履得紧跟他们的节奏,不能乱。 最重要的是,不能去看中间那个。” “嗯。” “你个子不够,只需要牵着其中一个人的衣服走,就可以了。” “谢谢,你考虑得真细致。” 那些队伍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汇聚,没那么近时,倒是不用急着低头,是可以看看的。 当然,中间那个双脚不沾地的,永远都看不清楚。 回来时,各个队伍的人数,明显都变多了。 而且应是中途“接”了人,或者光顾的客栈数目和位置不同,总之,回来时的队伍不似白天出去时那般紧凑,每支队伍之间,都间隔着长度不等的距离。 第一支队伍,四个人。 怪不得回来这么快而且排第一个呢,就只接了一个人。 是个女人,她闭着眼,头发散乱,衣服脏破,这形象,很像是民安镇里自己曾遇到过的那个傻子。 当这支队伍靠近后,大家伙就都低下头,等其入水后,大家就再抬头,看向第二支队伍。 第二支队伍五个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身形消瘦眼窝凹陷的中年人,他们也都闭着眼。 李追远发现了一个规律接的人里,似乎,本就是要死的人。 所以,昨晚自己所经历的才是特例? 因为自己和妇人以及那汪家七人,都属于外来闯入者? 也有可能,是汪家人的身份,会引起特殊的敏感? 两支赶尸人队伍,已经走入湖中,消失不见。 但等到第三支赶尸人队伍在远处出现可供遥望时,情况一下子就变得不同了。 第三支队伍,是四个人。 按理说,接的人少,它应该排在前面点,难道是因为它的线路最长? 李追远看了一眼身侧的熊善,发现对方也是目露疑惑。 熊善是有经验的,所以不应该是线路的问题,而是真的出现了偏差。 等第三支队伍再近一些,李追远发现那唯一被接的那个,是个女人。 她穿着浅蓝底绸缎睡衣,脚着布拖,长发披肩,像是刚从床上被叫起来一样。 最重要的是,其唇下有颗痣。 这个女人,就是那天在古玩市场接待自己等人的那位,是她给自己提供了牛刀解家的初步消息。 可她现在应该在市区里,怎么会到这里? 这不应该是她主动过来的,因为主动过来的话,她不会是这种装束。 李追远想起她曾说过,五年前她的丈夫在正月里忽然失踪,难道她丈夫当初也是以这种方式失踪的?现在的她,只是在重走她丈夫曾经的老路? 所以,这第三支赶尸队伍,竟然去了市里? 谭文彬和润生也是互相对视一眼,他们也是认识那个女人的。 第三支队伍经过这里将要开始绕圈时,众人纷纷低下头。 女人身上有熏香味绕了一圈后,经久不散。 这支队伍入水后,李追远开口道:“她是汪家人。” 熊善闻言,皱起眉头。 第四支队伍来临,众人举目看去。 也是四个人,意味着仍然是只带回来一个。 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婆,一身华装,珠宝玉石配饰挂满。 熊善:“这是卜家老太太,前阵子刚过完大寿,我还去蹭过酒席。” 第五支队伍,还是四个人,带回来的是一个青年,身穿白色背心,双臂处有极为明显的凹痕,小腿处更是肌肉发达。 这一点,和之前见到的那七个汪家人很像,赶尸人需要练双臂夹竹竿,还需练踢尸腿法,这两处地方因为刻意操练,所以线条会极为明显。 一个汪家人,一个卜家人,那不出意外,这个青年身上有着明显赶尸人特征,怕不是得姓谢? 所以,这三支赶尸人队伍,竟是去了老天门另三家那里,各自接回来一个? 第六支队伍隔着有点远,目前还只能看见远处的黑影。 熊善:“你猜,将军为什么要抓这三家人?” 李追远:“报复。” 除了报复,想不到第二个理由,总不可能是把人接去水底,请客吃饭? 熊善:“我忽然意识到,似乎得认真审视你所说的老天门四家内部矛盾了,我怀疑,这不是来自将军的报复。” 李追远:“有可能是来自那位牛刀解的报复,他已经可以借用将军的力量了。” 李追远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解决那位牛刀解,这将军的封印,就不会真的安稳。” 这个时候,就得施加一些引导,但不能用力过猛。 熊善点点头:“是啊。” 第六支队伍近了,可以看见了。 这次不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意味着接了两个。 一左一右,一个高壮,一个瘦削,全都闭着眼。 身旁,熊善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李追远特意看向他,这俩人看来熊善不仅认识,而且很熟。 如果说熊善还能忍住的话,那妇人则已经被惊愕到了,她喃喃道:“老二、老三!” 老二老三?这俩人,是熊善团队里的人? 当这第六支队伍过来时,熊善用极压抑的声音提醒道:“低头。” 这声提醒,是对妇人说的。 妇人低下了头。 第六支队伍,走入湖中,没入水面。 妇人开始抽泣,伸手攥住熊善的衣服。 可以看得出,这支团队的氛围,还是很好的,大家彼此认同感很高。 熊善攥紧了拳头,他脸上的疤痕,再次变得凸显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追远问道:“你安排他们做什么去了?” 熊善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我说我只安排他们盯着言家谢和卜家,你信么?” 李追远本来是不太信的,只是像妇人那样,盯着那两家,等待那两家出人时再一起跟着过来的话,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被拉入这赶尸人队伍? 但很快,李追远就不得不信了。 因为他看到了更匪夷所思的一幕,第七支队伍来了。 这支队伍,足足有八个人,在今晚,算得上是大规模了。 排第一个的,李追远很熟,就是昨晚看见的年轻道长,也就是那对老夫妻的双胞胎儿子。 但在其身后跟着抬竹竿的,居然是虎哥。 虎哥另一侧以及其身后,是他的两个混混兄弟。 这三个人不是被自己安排在市里淘金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刻,润生和谭文彬,也纷纷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因为比虎哥三人在队伍里头,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在虎哥三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在抬杆,分别是阴萌和林书友! 上午经过梅岭镇时,谭文彬还通过镇上电话,与他们进行过沟通联络,当时一切正常。 因为前路还不明朗,所以自己也并未要求他们把虎哥三人引到这里来。 可现在,这五个人,却都出现在了这儿。 李追远:“低头!” 第七支队伍靠近了。 润生和谭文彬艰难地低下头,哪怕他们全都攥紧了拳头。 李追远低下头的同时,看向手中铜镜,且开始寻找角度。 按照先前的惯例,这支队伍会围绕自己所在的“阴阳路客栈”转一圈再回湖底。 自己需要计算他们的移速,避开中间唯一脚不沾地的不可目视之人。 在铜镜里出现虎哥的身影后,李追远闭上眼,心中计数。 睁眼快了,会看见那个“它”,自己会再次受伤;睁眼慢了,就可能错过阴萌和林书友。 时间到了,李追远迅速睁开眼,他从铜镜里,看见了林书友,阴萌则因在另一侧的缘故,受角度影响,被林书友遮挡住了。 而这时,林书友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居然睁开了眼,目露疑惑,左右茫然张望的同时,嘴巴张开,像是在说话,却没有声音,但从其嘴型变化中可以看出来,他说的是: “小远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