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晚去抢不到好位置的!” “臭小子,位置八天前便定好,乙等座,我昨个亲自来瞧过,一览无余!着急忙慌,冲撞到旁人怎么办?” “快点快点!” 小孩不管不顾,双手拉拽住父母,牛犊似的往前顶,拽一会觉得实在是慢,索性松手,自个手脚并用爬楼上去,哪料适才楼梯上转弯,一脑门子撞上什么,摔倒在地。 未等抬头。 阴影笼罩。 “哼!哪家野小子,半点礼数没有!撞到某算你倒霉,当替尔父辈训教训教! 先发配北庭三年,一天三顿白菜帮子配棒子面黑窝头,嚼的两腮高隆,再发配到南疆三年,天天被蚊子叮毒蛇咬,屙屎都是白虫子,屙一半往回钻……” “呜呜哇~” “哎呦,师娘你打我干什么?” 许氏没好气:“做什么?多大人,喜欢欺负小孩?人家爹娘来了,你去哄!” 徐子帅讪讪一笑,蹲下身把吓哭的小孩扶起,掏些铜板呼唤侍从去买串冰糖葫芦。 侍从无奈:“客人,今日阅兵献俘,大街全让天羽卫清空,若是寻小贩,需去五条街外,您等得及的话,小的便去。” 徐子帅一愣,立马转移目光。 尾巴卷根金黄糖人,舔个不停的小蜃龙紧忙转身,扭头冲徐子帅吐舌头。 “略略略~” “真臭屁!” “徐师兄,我有我有。”刺猬心中暗喜,跑上前撅屁股,露出尖刺上的野柿子。 “好!记你一功!” 小蜃龙大惊失色,尾巴卷断糖人木柄。 这是楼阁上微缩的热闹一角。 小孩拍拍屁股,低头吮着野柿子,两只黑眼珠子溜溜转。 刚刚吓唬他的英武青年钻入熟人队伍中,这些人似乎以一个精悍老者为首,里头有好几个大姐姐,个子高的出奇,周围好多人偷看。 但他年纪小,不明白几个女人有什么值得看,大街上不全都是。 他偷偷打量别处。 宽敞的阁楼上没有窗户,单一根根朱红立柱,顶住屋顶,形成亭台,天光无所阻碍的照进来,从栏杆和大腿的缝隙间望出去,能瞧见对面有一样的露台。 帝都最不缺亭台楼阁,此时此刻,本不相连的楼阁中间铺上木板,绵延成一片,长到能跑马,容下了本容不下的人。 英武青年所在的小团体说说笑笑,再往楼上去一层,眼跟前一下子没了“熟人”,小孩心中生怕,捏紧柿子,蹬蹬蹬跑下楼去寻父母,爬上爬下,反反复复。 “好多人呀。” 阁楼顶楼,甲等位比乙等位好上不止一筹,宽阔的视野下,没有拥挤嘈杂的环境,隔断的木板保证隐私。 龙瑶、龙璃小腹压住栏杆,半个身子探出,惹得街上行人侧目连连。 侍从送来茶水点心。 刺猬伸手扎到背上,火速清空果盘。 间或有熟人前来问好,无不是达官显贵。 临近献俘时日,徐子帅抛一抛手上柿子,趁机放出一个重磅消息:“昨日我去校场寻阿水,你们猜猜发生什么?” 众人好奇。 许氏不满:“别卖关子!” 徐子帅嘿嘿一笑:“演武十日,连贺大将军都夸阿水训练仪仗有一手,排列方正,威武不凡,样式新颖! 此前陛下和礼部、兵部几位大人一同观摩,商讨之后,特地准许改去旧制,换成阿水的新法子,彰显我大国威仪!” “真的假的?”向长松惊诧,“阿水还会练仪仗兵?” 徐子帅耸耸肩:“谁知道他哪学来的法子。” 陆刚抱臂:“是真是假,待会自见分晓。” 杨东雄默默抚须,心生期待。 呜! 长空之上,号角高鸣。 午门之外,每隔半里,丈长牛角冲天,一路呼应,传递,形成更大的浪潮,瞬息间席卷淹没中央大街之喧嚣。 献俘诏书令六:许都人纵观,赐积水潭两岸商贾免税十日,市易司备彩棚万座。 万棚皆静,足见号声之巨! 红旗掣于台前,礼炮三声炸响。 凯乐《武功之舞》奏响。 甲片铮铮而鸣! 天羽卫率先登楼,一根接一根旌旗向两侧蔓延,铺张至整个城楼,冷风中猎猎。 仗动。 太乐令令撞黄钟之钟,左、右五种皆应,协律郎俯伏,举麾,鼓柷,奏太和之乐,以姑洗之均,鼓吹振作。 其后皇帝仪架登临城楼,百官相随,外邦使节列于末班。 皇帝的御座设在午门城楼之上,圣皇端坐其中,天日仪表,隔开一十二冕旒,静静俯视下方花岗石广场上发生的一切。 他的两旁站立着有爵位的高级军官,更有许多被称为“大顺将军”的身材魁伟的御前侍卫。 百姓目力不佳,隔开半里,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无法见清天颜,但不妨碍他们体会帝王威严。 帝都百姓浑身战栗,小腹中生出凉气,几有抖擞之感,实在忍不住言语,同熟人惊叹,却不约而同的压低声音。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中央大街尽头尘土低低飘转。 金铁交鸣。 战马裹重铠,呼吸低沉,马腹两侧垂落铃铛,不动不响。 一个个方阵排列其中,任凭围观百姓从东西南北何处观察,几成一人! 六十四个军阵,两侧具有骑兵持旗护阵。 同高、同宽、同齐! “呼! ” 银鳞甲士居前,闪耀阳光,位置仅次于大将军贺宁远,黏住所有人的目光。 尽管头戴银盔,可谁都知道那是谁。 兴义侯! 除继承之外,大顺最年轻的侯爵! 不知吸引多少少女、少妇的青睐。 梁渠深吸一口气,攥紧缰绳,体会到无数“牛毛”,心情久违紧张其身后八尺将士肩扛百丈大蠹,大妖白象目不斜视,长牙冲天。 呜~ 尘烟荡开,号角再鸣。 贺宁远知晓时辰已至,马鞭斜指。 “演阵!” 轰! 两万余人轰然立正,怀抱长戟、大盾,长靴踏地,响作一声。 整齐划一! 百官当即眼前一亮。 提前知晓仪仗大致情况的只有圣皇和兵部、礼部尚书,他们可未曾见到。 户部尚书眼角一跳。 “无怪乎兵部吵着要三十万两定制厚底牛皮军靴,限期七日……就为了听这一声响?” 倒是…… 不赖? 小国使臣打起十二分精神观摩。 旗语、鼓点响起,号角配合。 梁渠与贺宁远轻夹马腹,共同迈出前蹄,第一仪仗齐动。 适才一动,便让所有围观百姓惊哗。 没乱。 一点没乱! 居然能如此整齐? 昂扬的精气神扑面而来,一母同胞的兄弟不过如此,梁渠并没有高兴,在场军阵小三万人,保底狼烟高手,对肌肉控制超乎常人,即便是正常演武,也不可能会乱。 他准备的不是这个。 走到中央。 梁渠提起正神,扬起马鞭,猛地下甩。 空挥炸响! 所有人全神贯注,紧随着空气炸裂的清脆一声。 轰! 军靴踏地,黄尘低扬,笔直的长戟斜指苍天! 第一方阵的走步豁然一变! 从走步变作正步,左右交替,地面震颤,比鼓点更为澎湃的声音踩踏在人们的心头之上,比走步更震撼百倍的气势熊熊升起! 圣皇不经意的前倾三分。 户部尚书瞪大眼眸。 兵部、礼部挺直腰背。 小国使臣寒毛直立。 轰!轰!轰! 正步绵密。 精骑突出,手持旌旗,自方阵前方左右交叉,犹如一把剪刀,精准的互相换位,其后放缓速度,重新与方阵平行! 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从心头升起,不等众人反应回味。 啪! 又是一记空挥! 是第二方阵! 本是第一方阵第一排先行,第一排走出两步第一方阵走出二十丈,至第二方阵,依次往下。 伴随鞭梢之声,一个接一个的方阵改变步伐,一波接一波的震撼袭上心头! 气势之磅礴,百姓几乎喘不上气,面色憋的涨红,小腹的凉气不止涌到后脑,更涌到胸膛,恨不得踹开牙关,呐喊出来! “这是什么步子?” “听说是叫正步。” “正步。 ” 第一方阵挨走到中央大街最后三分之一,六十四个方阵全部变化步伐! 帅! 无与伦比的帅! 龙娥英睁大眼眸,目光一转不转。 龙瑶、龙璃抱紧娥英双臂,手指捏得发白不自知。 杨东雄都站起身,趴在栏杆上俯瞰。 獭獭开从栏杆中探出脑袋,张大嘴巴。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坐不住凳子。 中央大街两侧,勋贵子弟头皮发麻,热血沸腾,他们握紧拳头,盯住最前面的银甲战士,恨不得取而代之。 再废物的二代,也曾在梦中渴望这一幕! 便是不能领队,化身其中一员亦可啊! 何等雄军! 英姿勃发,盛哉壮烈! 若是在自己国家该有多好? 各国使臣牙根泛酸,忍不住磨动后槽牙。 楼兰、巴国使者对视,再看银甲将军,更是有不知名的后悔。 值了! 血赚! 户部尚书胡须颤动,嘴角上扬。 莫说三十万的厚底军靴四十万、五十万两,那也批得! 翰林院官员笔走龙蛇,兴奋难耐。 “按蛮徐行,威容如神。金鼓旌旄,喧阗焜耀……” 车轮滚动,烟尘如龙。 继六十四方阵之后,更有俘虏相随。 在广场上大批官员的注视下,俘虏缀在方阵之后,被牵着进来,手脚戴有镣铐,一块开有圆孔的红布穿过头颅,遮胸盖背。 呼! 梁渠忍不住再长吐气,测算准午门距离,白线标记,手中长鞭再挥,第一方阵行令禁止,悍然斜向转首,星目耀耀。 梁渠高喝。 “陛下万年!大顺威武!” “扫清六合!誓卫社稷!” 三百五十人齐喝。 “陛下万年!大顺威武!” “扫清六合!誓卫社稷!” “好!好!好!” 圣皇再忍不住,连道三声,离开九阶御座,来到女墙之上,临轩受俘。 啪! 第一方阵斜指长枪收正,正步变回走步。 意犹未尽! 见证一个又一个方队喊喝口号,逐渐收拢,所有人心中冒出相同念头。 纵使北庭使者亦忍不住生出多看一回的心思。 “这法子,该搬到北庭去……让狼骑来,势必更加威风!” 整整六十四遍。 圣皇遗憾回座。 幸得官员们舒爽之余,未曾忘记献俘环节。 哗。 第一方阵站定。 梁渠同贺宁远趋步而走,早早登临城楼,站立御座左右。 哗! 甲士转身按肩,踹踢腘窝,俘虏正对午门下跪。 午门城楼之上,刑部尚书趋步向前,站定,朗声诵读各个俘虏触犯天地、危害大顺之罪行。 读罢。 兵部尚书上前奏称:“奉旨平定朔方,执俘献阙,请旨处置!” 梁渠立于圣皇之右,聚精会神。 内侍捧旨而来。 皇帝答:“拿去。” 话落瞬间。 梁渠与贺宁远齐喝。 “拿去!” 午门之下,四位天羽卫拔旗顿地,高喝。 “拿去!! !” 而后八人!十六人!三十二人!六十四人!一百二十八相次联声传喝,最后大顺军阵一万二千八百人!以最大的气量,齐声高喝! “拿去!! !” 轰! 声震屋瓦,积雪断裂。 漫天积云为音浪冲散,荡散无踪,澄澈万里。 整个帝都百姓耳畔嗡嗡,回转天语纶音。 围观者无不动容! “三百八十四人,斩之!” “一千六百七……赦之!” 寒光一闪。 热血喷溅汉白玉,弯似残月! 翰林院胸中激荡,提腕顿笔,猛地一提。 “戎狄是膺,荆舒是惩!” 正午。 中央大街百姓三两散开,午门斩首的血腥味犹绕鼻尖。 梁渠活动筋骨,心中之澎湃热血未消,恨不得再来上两遍。 今生罕有之壮举! “梁大人开门红啊!今年刚刚开始,又立下不菲功劳!” “蓝先生?”梁渠抬头,想到中午将饭,笑说,“蓝先生放心,自封赏之后,一直校场练兵,择了吉日,定会举办升侯宴!给先生下请帖!” “并非此事。” “那……神通令好了?” “也不是。”蓝继才继续摇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观想图?”梁渠头一次听闻这种物品,想必是类似神通令的新玩意。 大顺蒸蒸日上,总有新花样。 “没错!此物是钦天监配合武堂设立而研发的底蕴之物,梁大人受赏之后,一直留在校场之上练兵,我便未曾来寻,若是有空,有劳再来一趟钦天监,留下‘墨宝’。” “着急么?” 蓝继才想了想:“那倒不算着急,陛下给的令是四月之前,攒满一百幅,分九品,均分给四个武院。” “那先等我几日!”梁渠眸光熠熠,“等几日,我能留下更好的!” 几日? 更好的? 几日功夫够干什么? 蓝继才挠挠头,没办法把这几个词语联系到一块。 半晌。 蓝继才眼皮一跳,试探问:“莫非,阅兵之事……让梁大人心有所得,将行顿悟?” “咦?” "……" “蓝先生好卜卦,怎么算出……” “诶!”蓝继才甩袖转身,“事就这么说定了,有空就来,我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