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炳麟一遁,龙延瑞围上来,兴冲冲追问。 “长老,怎么样?” “非常好!”梁渠喜笑颜开,转动肩膀,活络静坐一月的筋骨。 “天人合一什么感觉?” “开了根天线,不停接收信号。” “天线?”龙延瑞不太理解。 “天线就是天眼,能看到看不到的东西,你会接受到很多平时注意不到的细节,像一条自由自在的鱼,能清楚地感知到周围每一缕水波纹,每一个小漩涡,游到哪里,对哪里水质好与不好知晓得一清二楚。” “哦,这个我懂!”龙延瑞以拳砸掌,“我明白了,因为特别敏感,所以天人合一的臻象高手才更不容易抓,更容易逃吧?还有捕猎,能体会到猎物往哪里逃,往哪里走,提前判断?比心血来潮更复杂精细?能主动对外,更有作用?” “额。”梁渠挠挠鬓角,“差不太多?” 狩虎臻象每逢大事,心血来潮,自生警兆,天 人合一比之强出不止一筹,直接从气象气球跳跃成大数据分析。 甚至不仅如此,梁渠能感觉到,得益于江淮眷顾的缘由,他在淮江中的天人合一,应当比在外面更强三分! “哈。”龙延瑞觉得自己十分机敏,双手交叉,抱脖望天,“武圣三步走了一步,三成多就算过去,长老马上武圣了啊,啥时候带我去龙宫,小时候老听长老们说,从来没亲眼见过。” “催你个大头催!不想出来就回去闭关!” 龙娥英瞪一眼龙延瑞,瞪得龙延瑞直缩脖子。 “没事娥英,不会太久。” 梁渠意气风发。 天人合一没有实质增长力量,却增长对信息的处理,变相提升实际战斗能力,更容易遇敌存活,实打实拉近了他同蛟龙的差距,从一千里变成九百九十里,这便是阶段性胜利! 尤其对梁渠接下来的“驱虫”计划,大有帮助! 万事开头难,武圣三步,仅余通天绝地和叩天关! 将来不迎,当下不杂,过往不念! 封王前,怎么得把屋子打扫干净吧? 干干净净。 清清白白! 梁渠沉浸修为突破的兴奋之中,一只“褐毛硕鼠”从西到东,裹一身水渍钻出地下河流,闯入池塘,伸出爪子扒拉岩石上岸,脑袋顶摇到尾巴尖,抖掉一身水渍,重新披上怀中黄袍。 獭獭开呲出尖牙。 “疤脸?”梁渠甩甩衣袖,控去疤脸身上水渍,“你从过龙河游过来的?” 疤脸颔首,爪子指向平阳府城方向,一通比划。 梁渠领会:“大师让我过去?” 疤脸双爪合十。 “正好!”梁渠眉宇神气,“修为突破,合该去一趟府城,娥英,晚上不用等我。” “嗯。” 薄云银亮,透照月光。 天虽黑,时间不算太晚,伸手按一按獭獭开脑袋,梁渠抓住疤脸后颈脖,投没水中,施展【水 行】,溜一串气泡来到平阳寺下,再腾龙落到庙中。 树影婆娑。 疤脸跑去沏茶。 “大师!”梁渠到书房找蒲团坐下,双手撑住膝盖,朝气昂扬,双目若星,“我刚刚天人合一,您唤我,是在山上感知到了吧?” “嗯,天人合一时,可曾有五官通汇之感?” “有的!触、嗅、味、听、视,五感像放大了一样,但后面又全部屏蔽消失,无知无觉,一片混沌,然后眉心里亮出一个点,顺着点往外,能重新触、嗅、味、听、视。”梁渠神采飞扬,他意识到玄机,“莫非是唯识法?” “然也。”老和尚笑,“八识之六,意识。” “意识?”梁渠稍稍收敛兴奋劲,咀嚼言语,“那我顿悟出来的,究竟是天人合一,还是意识?” 水雾氤氲。 疤脸端一个朱红漆盘,奉上香茗。 “‘今何异,古何殊。本同途。若明性理,一点灵台,万事都无’。记得学《降龙伏虎》时,我同你说的话么?”老和尚反问。 梁渠正经神色:“大师您说以前佛家不讲丹田, 后来好用,便也称丹田,是这个吗?” 老和尚颔首:“佛家不称天人合一,称意识,是人之综合感觉,所形成的知觉和思维,以整个天地世界为对象,凭你的知觉,去观测天地,得到的反馈,便是意识。” 触类旁通。 梁渠对天人合一多出一重理解,举一反三。 “观测世界的终究是人,人对观测的作出判断,岂不是会判断错误?或者,自己观测到的,便一定是真实么?” “自非如是,故尔,大顺有钦天监,有四野经天仪,有乾坤万象仪,大乾有星辰命盘,北庭有长生天广萨帐。 国器没有情绪私利,比人判断更精准,更比人看的远其又汇举国之力,更能干扰天地,反其道行之。” 话罢。 无数记忆浮上心头。 昔日河泊所携武圣玄兵偷袭鬼母教,对付八爪王,偷袭丹脉,全离不开钦天监…… 境界不同,视角不同,见解不同,亲身经历之下,梁渠的许多认知一下串联起来,不再是知其然 而不知其所以然。 大顺、北庭、南疆、鬼母俱有相同之物,屏蔽和反屏蔽。 “原来如此??”梁渠恍然,他摸索下巴,“那武圣的存在,能不能被国器干扰呢?” “今时今朝不能,是以武圣为国之柱石,不可妄动,以后之事,犹未可知。”老和尚摇头,“大乾之前,所谓有浑天仪,武圣之玄兵尚无法遮蔽。” 梁渠点点头兴奋之余多出思考。 武道永远是发展向上的。 切莫将一刻当永恒。 否则。 等将来冒出一个打破常规事物,固执己见者等着吃大亏吧。 “真能屏蔽武圣,天下便要大乱了吧?”从这点上看,梁渠本人是偏保守的,不太愿意打破现在安稳的生活。 人便是如此,微末时求变、求改、求新。 待得不一清二白了,有上一间土屋,二亩水田,只希望什么都不变,哪怕屋檐下筑巢的燕子,明年都不要多上一只。 “将来之事,自有将来人说,干扰玄兵不过左右一二百年之事,距干扰武圣,差有十万八千里。” 梁渠松一口气。 经天仪这等国器,一如内燃机的有效热效率,拔高一点,困难非常。 绝非某个人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好点子便能提升功率的,而是要漫长发展,不断汇总,起码最近几十年乃至几百上千年,不用担心遭逢大变,他转而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大师,您从未给过我意识的修行法门,却又清楚明白地说是意识,是否《唯识论》后面的几识,全要靠自己悟?” “然也!” 梁渠了然。 时至今日,距离老和尚给出五识,已经过去有好几个年头,《唯识论》再不曾有新的法门,梁渠一早好奇是不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根本没有后续法门。 今日一瞧,果然如此。 老和尚拨动手中念珠。 “第六识,为五识之衍生,同天人合一一般,需个人领悟,且此识得知见障,‘有心栽花花不开,无 心插柳柳成荫’,无心比有心修行更有裨益,老衲担心你事先知晓,会心存刻意,故而未曾告知。” 嘿。 甭说。 梁渠真有点懂这玩意。 人处于紧张工作状态时,负责注意力、计划的区域,会一直处于收集信息和记忆的紧张工作中,此时灵感反而很难流动。 当人处于休息状态时,此区域失去对头脑的控制,人们不再关注视觉、听觉、嗅觉,反而能天马行空发挥想象力。 故而人上厕所和洗澡的时候,记忆力和思维性反而会更好! 因为此时念头无端发散,更容易把握住一些“虚无缥缈”的灵感! 意识,第六感,天人合一,正是这么一种“虚无缥缈”之物。 “还以为是第五重川主斩蛟天赋异禀,我才那么快天人合一,现在看,《唯识法》的前五识应该有帮忙,二者相互作用……这消息得瞒住,不能告诉师兄和娥英他们。” 梁渠师门和亲近龙人,全修行有《唯识法》。 按意识激发概念,不说出来,更利于修行。 “那大师,《唯识法》中的第七识和第八识呢?” 当年梁渠囫囵吞枣。 第七识,为潜在识;第八识,为一切之根本的种子识。 除了名字,其余一概不知。 老和尚答:“第六识意识,为向外观测天地;第七识反其道行之,为意识之根源,向内求索;第八识,属世界一切的本原,含藏一切现象的‘种子’,一生万物之‘一’。” “传闻熔炉要攥取位果,位果为某一权柄具现,此处奥妙,是否同向内求索有关?亦是某种条件制约?”梁渠根据狩虎洞开玄光和臻象天人合一,大胆猜测。 “不知。”老和尚摇头。 没有失望。 满打满算,老和尚压根没成罗汉多少年,距离熔炉遥遥无期。 不知道很正常。 不过梁渠自己不一样。 身怀泽鼎,他接触到不少特殊东西,例如【眷顾度】、【统治度】! 来时入水,梁渠体会更深刻,【眷顾度】显而易见对天人合一有帮助,对“涟漪”的感知更清晰,除去方圆十数里的“小石头”,甚至能体会到更南边有位“礁石”,遗世独立,仿佛茫茫雪地中,竖一块黑碑。 毫无疑问。 宁江府。 越王! 感知到宁江府,感知不到蛙王,范围一下圈定出大概。 “更高一层的【统治度】,向内求索??” 梁渠不禁回忆起大同府悬空寺,【眷顾度】头一回扭变为【统治度】,正是他在悬空寺上时,发生了舍弃【眷顾度】,先行下手夺取遗泽的心态转变! 灵光碰撞,脑子痒痒的。 梁渠抓抓脑袋,挠挠鬓角,眼神上移作思索状。 老和尚无比惊讶。 怎么听完后,一派若有所思,很有经历的样 子? 这……对么? “你有想法?”老和尚问。 梁渠开口:“第七识,高于第六识,又不同于第六识。” 很有见地的一句废话。 老和尚没有言语。 梁渠咳嗽两声,遮掩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思索半天,结合【眷顾度】,自以为找到一个绝妙的比喻。 “第六识是天地青睐你,第七识是你让天地青睐,欸,照这么说,第八识种子识,是不是你青睐天地?” 说着说着梁渠自己思维发散。 老和尚眉头轻皱,同样陷入沉思。 四关七道。 皮肉骨血(腑)。 奔马、狼烟、狩虎、臻象。 天龙、熔炉、化虹。 世上有没有真化虹不得而知,没有事迹而有传说不足为奇,毕竟熔炉肯定有,有熔炉,对化虹有展望不足为奇。 境界永远没有所谓的头。 路是走出来的只要想走,有尽头么? 两人对坐,默至茶凉。 “学道,乃是天下第一至大至难之事。”老和尚感慨。 “慢慢来嘛。”梁渠嬉皮笑脸,“有的走就走,没得走就停下来看风景,看看别人怎么走,能跟就跟,跟不上原地搭个屋,享受!” “哈哈,有理。” 一番探讨,夜已深。 梁渠觉得今天去不了杨府,大半夜有点打扰,索性留下来同老和尚交流论道,学习学习怎么收回天魂、地魂。 通而绝天魂,通而绝地魂。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即‘天魂、地魂、人魂’,古称‘胎光、爽灵、幽精’。 通天绝地,即斩天魂、断地魂之因果,使之不入天路,不入地府,固守如一。 每个人斩断的方式不同。 “燃灯!”老和尚答。 “燃灯?” “燃灯,焦棉线,干灯油,蒸出一缕缥缈青烟……” 获益匪浅的一晚。 天明。 拜访完杨府。 梁渠收到龙平江传讯,答应后天来家里吃饭,再返池塘。 “走了走了!”乌沧寿招爪。 “今日有劳寿爷带路,来日定塘中做东。” “小事小事,日后有蛇妖肉吃,再喊我就成。” “一定!” 梁渠和龙人跃入池塘,以及麾下首席外交大臣肥鲶鱼,追随乌沧寿一路西行。 中午。 锵!锵! 青山绿水前,两只耸背大虾头顶额剑,交叉相 碰,荡出激烈锐鸣。 “来者何人?” “报上名来!” “是我!”乌沧寿慢悠悠上前,“怎么又换了新虾,剑一十二和一十三呢?” “我道是谁,原是寿爷!放行!另回寿爷话,我们是剑一十七和剑一十八,剑一十二和一十三大哥昨天约定比斗,互相挑了对方虾线,受伤厉害,今个家里躺着呢,临时换我们来顶班。” “我说呢,新面孔,比斗就比斗,别老动不动挑虾线,多危险。” 剑虾一触即分,梁渠跟在乌沧寿身后,冲两位陌生剑虾拱拱手,肥鲶鱼有样学样,自来熟地挥舞长须,想要同门卫攀关系。 嘀嘀咕咕。 剑虾大惊:“你也是龟?” 肥鲶鱼用力颔首,以拳砸掌,全摊开来愤愤颤抖。 吾幼时为蛇妖所害,掀我龟壳,断我四肢,扁我头颅! 呜! 气泡呼噜噜。 梁渠调头返回,一把抓住肥鲶鱼的两根长须,拉住嘴巴向前拖行,向两位剑虾拱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