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朗日。 瑟瑟秋风,冻毙僵虫。 倘若夭龙武圣为“河中石”,天下之大江大河,莫不流淌冲刷,碰出浪花。 那三岛尽成的三境天人,其突破刹那,便好似鞋底里的石子;喉咙里的鱼刺;眼睛里的飞蚊,令人难以忽视! 即便梁渠身处静室之中,收敛气机,方圆数里……尽皆有感! “那个方向……”长兴伯抬首。 “回老爷,是梁府的方向,那条巷子理应没多少宗师。” “兴义侯何时来的帝都?” 皇城外积水潭,皇城内太液池。 大顺与民同湖游乐,积水潭毗邻皇宫外城,风景优美,景色宜人,东南两岸,无不为达官贵人所居, 自有门下人探听消息,家宰更要将种种小事熟记于心,乃是基本功。 家宰执礼:“上月见有龙血马入京,御风而行,当为一品,两相映证,兴义侯恐是为那日入京,不到十日,深居简出。” 十日! 长兴伯转动僵硬的脖颈:“是突破大宗师?” “老爷。”家宰汗颜拱手,“老爷忙于政务,罕有关心,兴义侯升大宗师,实际已是两三年前之事,老黄历矣,早北庭大战时便是,算一算,今日应属天人,三境天人啊!” “老黄历……” 食指扣动桌案。 长兴伯喉结滚动,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两三年的事,怎么突然便成老黄历?这黄历翻的是否太快些。 兴义侯,一点修行瓶颈都没有的么? 这样的修行路是不是太无趣了些? 还有,梁渠明明是土生土长的平阳人,当的地方河官,掌管淮江水务,偏偏重大境界晋升上,狩虎、臻象、三境天人臻象,全让帝都人瞧了个遍,好处一点没有,这叫什么道理? 有本事把免税的好处留给帝都人啊! 不止长兴伯,相同的对话,上演于不同府衙中。 后花园嬉嬉闹闹,少年少女你捉我赶,琢磨彼此心思,偶尔“僭越”,触碰手指,令人脸红心跳,正不知所措,忽觉心头不适,压抑沉闷,询问家宰。 获知缘由。 暧昧顿消,意兴阑珊。 二十五,寻常乡野天才、勋贵子弟,此等年纪在干什么? 放纵的,声色犬马,贪图享乐。 勉励的,磨刀霍霍,参加武举,凭狼烟之力,夺二十八星宿之名,谋个前程。 夭龙武圣何其难得,国之柱石,百万万里挑一,是为天之上!三境天人,便是立足于天之下的尖峰! 年时俯仰过,功名宜速崇,先人言,成名要趁早,年轻力壮,享尽繁华,恣意人生,可现在未免太早了些! 兴义侯在突破,自己在花园玩,仿若书院课间,教习离去,大家吵吵闹闹,独有人认真做题、读书,浑身 不自在。 …… 静室。 梁渠“如梦似幻”,身体携某种韵律,轻轻摇晃,周身缠绕龙虎二气,相争相斗,精壮的肉身,似乎随时要变化作其中一员。 方圆三丈,金虎毫无预兆的闪烁于背后,金龙随后,甚至是穿墙而行,仿佛这片空间内,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它们。 感知在这方寸之间,极限扩张。 每一丝每一缕的气流皆可任意拨动,按照想要的方式长久运转。 意念显化成大手,搅水缸似的,顺方向用力一卷,一个经久不散的小龙卷荡开烟尘,飘飞到室外,卷起地上沙尘,从无色变为淡黄。 “芜芜芜!” 门口的小蜃龙瞪大眼,盯住静室内飘飞出来的小龙卷,不知道它是怎么出来的,又为什么能经久不散,没道理的啊。 伸爪去摸。 龙卷裹住黄尘,当头扑来,小蜃龙紧忙闪开,以为无事,却感觉自己的尾巴让人无故扯动一下,卷入什么,回头望去,分明没有任何存在,龙卷仍在眼前! “娥英姐,家里闹鬼了啊!快去平阳请大师超度!” 小蜃龙炸开白鳞,抱住尾巴团成一个环,呼啦啦窜飞入西厢房。 “少看杂书,家里哪会有什么鬼?”龙娥英屈指弹一下小蜃龙脑袋,“那是你老大的神通。” 龙瑶、龙璃捂嘴窃笑,小蜃龙摸摸脑袋干瞪眼。 小龙卷兀然溃散,蓬落一撮尘土。 “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了!” 豁然开眼,精光一闪。 蒲团上趺坐的梁渠握紧拳头,心潮澎湃。 臻象三境俱全,神通三项俱全,圆满如意,相互联结。 澎湃的气势狂增、猛增、劲增! 神通一曰龙虎金身,不朽不败;神通二曰神君印记,川主斩蛟;神通三曰应龙杀经,地轴天关! 左击右攻,右击左攻。 上下前后,无不颠倒! 方寸空间,他即是一缕自由自在的清风,周游六虚,以游无穷! 前后三丈之内,一切皆可以是风,皆能是风,改变风的“方向”,调整风的“大小”。 琢磨不透,琢磨不住! 不仅如此。 “天地人俱全,暗合天地,皆有蜕变。” 梁渠逐一体会。 狼烟架三桥,狩虎生骨肉三龙,臻象龙落龙庭。 四关七道,所有修行,皆步步引导,有迹可循,无论哪种,成型之日,“天、地、人”皆会相互沟通,联结,完成“闭环”,使气海消耗减少。 狼烟小循环,狩虎中循环,臻象便是大循环。 昔日一百倍气海【斩蛟】的威力,今日或仅需灌注九十,达到相同效果! “呼!” 今日神功大成。 合当庆祝! 屈指弹出的罡气飞向静室左侧,隔开一米的右侧,出现一条狭长凹坑;弹出岩石反弹,力道不断削弱,进入三丈内便被“消力”,贴面毫无力量;飞出去的攻击又反其道行之,不断助力。 梁渠不厌其烦地反复测试。 第三神通集身法、攻击、防御,全方位辅助为一体生存能力大大提升! 又是能在蛟龙眼皮子底下多跳几个呼吸的底气。 一爪挠不死,便算成功! 多“苟延残喘”一会,抢到龙珠概率自高出一分。 实验一刻多钟,突破的兴奋平歇大半,复内视。 仙岛下的云海无边无际。 对比龙庭仙岛面积。 始突破,六百五十二倍龙庭仙岛!两倍于寻常天人之极限! “六百五,绝非我的极限,保守两千倍往上!” 梁渠觉得自己深不可测。 他拥有三个气海桩基时,已经持有四百六十二倍气海,即便以此为“极限值”,正常翻个四倍都能有一千八,遑论四百六不是三桩基时的极限。 云海徜徉。 “哎……按此前修行速度一月扩张一倍,三十年不过增长三百六十多倍,一个天人宗师,两千要百年填满。” 梁渠自言自语。 若让旁人听到,恐怕忍不住当场伸手掐死。 首先是一月一倍的离谱速度,其次是离谱速度下的离谱极限。 “不过现在六百五十二,每月正常修行,应当有一点二三倍气海,利滚利,到两千,甲子年足矣,算上收获 更短。”梁渠思绪一转。 修行和“钱生钱”是一个道理。 臻象之前,武者修行功法,搬运气血,晋升臻象之后,精气神三合一,气血变为气海,修行功法,即搬运气海。 气血、气海越足每运转一个大周天,额外生出的气血、气海自然更多。 同为百分之一的年息,本金一百万两,每年多出一万两;本金一百两,每年只多一两,前者利息比后者本金都高。 功法越好,“年息”越高,突破之后,“年息降低幅度”越小。 观摩过梦白火。 梁渠大部分功法自成体系, 《万胜抱元》、 《降龙伏虎金刚功》已经和最初修行时,大有不同。 全力运转一个大周天生出的气海,兴许能涨死一匹“下等马”! 朗怀披夏日,高啸得清风。 爽! 修行《万胜抱元》,梁渠养气功夫一向不错,没有马上出去“昭告天下”,继续盘坐静室,收敛澎湃如潮的气息。 一如狩虎晋升臻象,有半月之提升,此刻亦然! 直至傍晚,宫廷内侍传唤。 “来了!” 梁渠睁眼。 蜃龙会面之日! 今日突破之前,他曾有犹豫要不要尝试,因为臻象破关时间不会短,就怕晋升到一半来不及,危险倒不会有危险,便是不上不下的,比较难受,万幸赶上。 李公公候在厅堂外,未跨门槛。 “三王子,跟上!”梁渠步出静室,自带清风,招手呼唤,“娥英, 晚饭不用等我,你们先吃。” “嗯,早结束早回来。”龙娥英理一理梁渠衣襟。 “晓得,李大人,咱们走吧。” 李公公笑挥拂尘:“恭喜兴义侯修为精进,时候不早,梁大人,请?” “请!” …… 望月楼顶。 帝都灯火阑珊。 内侍展开屏风,博山炉内水烟香,两张躺椅配一个桌案,桌案上有两托盘,一个托盘内放一枚奇石,一个托盘内放圈形软垫。 小蜃龙腾舞动落案,四只小龙爪子踩踏软垫,抓抓捏捏,嗑上脑袋,甩动尾巴,翻滚几圈,十分满意。 居然连它的位置都事先准备好。 有趣~ 已经开始讨好蜃族唯一天骄了么? “前后十日入天人,梁卿是一刻不怠慢啊。” “嘿……正谓逐兔争先捷,掎鹿竞因机,臣每多精进一分,自能多为大顺、为陛下多发一分光,多发一分热。” “哈哈哈,那梁卿准备何日入夭龙?” “当然希望……” 不同人说不同话,如此直白的马屁,换朝中哪个大臣来,只觉腻烦,偏偏从二十五、天人宗师的梁渠嘴里不会,有种别样风趣。 闲聊几句修行事宜,步入望月楼顶楼,夜风寒凉, 风景独好。 内侍全部退下。 梁渠探头探脑。 圣皇问:“鬼头鬼脑,寻什么呢?” “我以为陛下会派遣个心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防龙之心不可无啊,会不会太危险?”梁渠担忧,若让督察院的知道他带圣皇乱“蹿”,弹劾的折子能堆成山。 毕竟是前熔炉,哪怕虎落平阳,亦不该亲自冒险。 “皇城内便不会。” 皇城内…… 梁渠若有所思,反复确认圣皇没问题后,二人共同躺在躺椅上。 “三王子,使用吐雾!” “遵命!老大!” 小蜃龙拍拍软垫,扬起脑袋,龙爪敬礼,张嘴喷涌出一团大雾。 亭台楼阁,仙岛浮云。 云鹤空中飞舞。 天旋地转。 再醒来。 灰雾蒙蒙,白玉砖石流转天光。 “传闻云庐仙岛乃人间仙景,果真名不虚传。”圣皇环顾仙岛,生出感慨,“便是太过冷清了些。” 梁渠附和:“自然冷清,蜃族没落,除去我和三王子,仙岛上大抵已有上万年不存活物,寻常人恐会逼疯。” 许多“宅”,实际并没有与外界失去联络。 若真的毫无联络,禁闭三天便是极为恐怖的惩罚。 长眠是唯一的慰藉。 周遭迈步,体会仙岛之上充沛灵机,圣皇笑言:“你倒是寻到一个锤炼真罡的好地方。” “嘿。”梁渠咧嘴,“真罡炼体卓有成效,狼烟时分,龙虎金身修行,气血锤炼确实增快不少,当时把这法子当个宝,万不敢轻易告诉旁人。” “仙宫在上面?”圣皇抬头。 “是。”梁渠正经神色,“每回我与三王子来到此地,皆是位于白玉广场之上,需步行穿过阶梯,阶梯尽头便为宫殿,蜃气是在宫殿中获取,凑满阴阳五行,便得了五行种。 以前入梦时间短,如今一次入梦,大约能停留一刻钟到两刻钟之间,至少能带四个人进来。” 圣皇颔首,看完风景,并无奇特地前踏一步。 霎时间。 光影扭曲,天地倒转。 待梁渠视野一清,两人一龙,竟已站在了宫殿门口! 梁渠见怪不怪,修行至今,堂堂天人臻象,也是吃过见过的主,没必要跟个乡巴佬似的一惊一乍,目光传唤三王子。 小蜃龙飞到门前:“老祖宗开门啊,给你带好东西来喽!” 轰! 大门豁然洞开,造成的气压差把小蜃龙掀一个跟头,当空翻腾几圈。 然后。 没有然后。 梁渠和小蜃龙站在了门外。 面面相觑。 现在是,圣皇和“蜃龙”的密谋时间! 抓耳挠腮。 侧脸贴住大门,集中精神。 流云的摩擦、瀑布的喧嚣、鞋尖顿击玉阶,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最后一人一龙寻个台阶蹲下,像刚用锄头松完土,坐田埂上抽旱烟的老农民。 “可恶,居然信不过我三王子!奇耻大辱口牙!”小蜃龙吐雾化出白雾版肥鲶鱼,抱住鱼尾巴,一个过肩怒摔在地,下腹两只龙爪揪长须当缰绳,上腹两只龙爪爆锤,搓扁揉圆。 老祖宗居然不信自家龙! 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肥,你坏事做尽! 约莫半刻钟。 风卷流云。 宫殿大门豁然洞开,梁渠扭头,正寻圣皇,忽见一缕青色长气豁然飞出宫殿,浮于天际,宛若舞动极光。 翡翠风! 梁渠一眼认出那是三大奇石之一。 极光遍布仙岛天空的刹那,空气中风忽然大了起来,宫殿之下,玉石台阶两侧,原本凝滞不动的枯黄杂草飘摇,涌出勃勃生机! 缕缕青茸钻出土壤,死而复生。 尤其左下方,那里本有一个瀑布池塘。 瀑布宽阔高半丈,冲刷而下,坠入深潭,满潭莲花只余枯黄的茎梗摇曳,动态中透出一股沉沉死气。 此时此刻十一月上旬,暮秋初冬,池塘里的莲花兀然返青,朵朵盛开! 淡淡的芬芳萦绕鼻尖。 “卖给蛙公,赚几条宝鱼吃吃。” 梁渠第一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