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智有?” 毛人凤微微皱眉。 这个人是吴敬中的亲信,在津海吃的很开。 但要说能让彦及先生亲自走一趟,还要他这个保密局副局长保人,似乎还远远不够格。 “彦及先生。 “我没听错吧,您让我保护的人可是津海站的那个校官?” 毛人凤把校官说的很清晰。 能让他亲自保护的人,可是委座、建丰,又或者张治中这种大员。 区区一个校官算哪根葱? 着实是让他费解了。 “没听错,就是他。 “眼下军需告急,委座让江浙商会筹集钱款,现在英、法包括苏联,他们只认美金。 “江浙商会手上的美元有限。 “虞少已经跟洪智有达成了合作。 “让此人帮忙筹集其中十万美金的款子。 “所以,这个人至关重要。” 陈布雷说道。 “我看虞少多虑了,此人在津海吃的很深,又是吴敬中的秘书,只怕还轮不到我来保护。”毛人凤笑道。 心头同时暗暗吃惊。 这个洪智有的能耐太大了。 跟虞家扯上了关系,以后那就是“天子行走”。 不过还好,此人只是个小小少校。 还不至于对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构成威胁。 “非也。 “此人去了上沪。 “可能要和杜月笙有交集,毛森对那边熟。 “你要做的是让毛森确保他的安全。 “无论他要干什么,杭城、上沪站都要倾力相助,确保他安全回到津海筹集军需款子。 “这对你并不难吧。” 陈布雷说道。 “敢问陈先生,这是虞少,还是……上边的意见?”毛人凤问道。 “毛局长是第一天当差吗?” 陈布雷皱眉不满道。 “明白了。 “陈先生,就这点事您一个电话就行了,何劳亲自跑这一趟。” 毛人凤眯眼一笑,想确定这事的重要性。 “我为什么要来? “就是怕你对这个人不够重视。 “一定要毛森打起十分精神,如果洪智有出了什么意外,以后你就帮忙搞外汇,找洋人要美金去吧。” 陈布雷吩咐道。 有些事属于军事机密,他不能对外透露。 但这个洪智有对眼下时局太重要了。 首先,他跟美佬熟,能搞到美金、物资。 其次,他给傅作义运输过军火,事情办的不错。 而且傅作义对此人印象极好,这一次索要四十万美金的军需,点名依旧要津海站洪智有协从运输。 美佬一直催促委座实行宪政。 为了施压,大幅度缩水军援,尤其是外汇收缩了口子。 孔、宋等人倒是有美金,江浙财阀也不缺,但大部分收入囊中,全转到北美各地的庄园去了。 再加上李宗仁当选总统的呼声很高。 不少人心怀鬼胎,就更不想掏钱了。 要不是胡宗南在陕北仗打的漂亮,这帮人直接就跑路了。 所以,往日并不起眼的四十万美金。 在此关键时刻,竟然也成了一大难。 洪智有就是临时的“救火员”。 “毛局长,人我交给你了,出了事你可得负责啊。” 陈布雷指了指他,起身准备离开。 “放心,我这就给毛森下令,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保证洪智有安全回到津海。”毛人凤拍着胸脯保证。 上沪那边毛森说了还是算的。 王新衡也不是外人。 又有虞轩江浙财阀的保护。 洪智有就是把天捅破了,毛人凤也能保他一毛不损的离开上沪。 送走陈布雷,毛人凤回到了办公室。 “叔,彦及先生找你是……”毛万里迫不及待问道。 “说来你不相信。 “让咱们保护一个人,你猜这个人是谁? “洪智有!” 毛人凤道。 “洪智有!”毛万里眼一圆,整个人麻了。 他昨天还和毛森在密谋刺杀洪智有。 关键昨晚上沪出了大事。 今天一大早,他就跟毛森的秘书通了电话。 洪智有极有可能已经被杜月笙乱刀砍死在青帮总堂。 这时候上峰要保这人。 拿个鬼交差。 搞不好脑瓜子都得被拿掉。 “怎么了?”毛人凤见他迟疑色变,皱眉问道。 “没什么。” 毛万里暗吸一口气,笑盈盈回答。 他庆幸昨天离开了杭城,没有参与具体事务。 就算总部问责,也跟他一毛钱关系没有,都是毛森和杜月笙的事。 哎。 森哥该倒大霉了。 不过霉就霉吧,反正别霉到自己就行了。 “你刚刚不是说有事吗? “说吧。” 毛人凤道。 “没,我,我就想问你中午想吃啥,中山路那边开了一家新的饭馆,味道还不错,要不我去订个包间。”毛万里忙扯淡道。 “不了。 “最近闹肚子,好吃的无缘喽。” 毛人凤笑了笑。 喝了口茶,他接着道:“这样,你辛苦一趟立即飞往杭城与毛森汇合,两人亲自去上沪见洪智有,布署具体的安保措施。” “叔,我,我就不去了吧? “刚从杭城赶回来,屁股都还没沾地呢。” 毛万里嘿嘿干笑道。 “你不懂。 “咱们和吴敬中有嫌隙,派别人去不会上心。 “你可是亲眼看到陈先生来的,事情的重要性不用我再强调了吧,我现在给你安排飞机,立即飞杭城。” 毛人凤脸一沉郑重道。 “好,好吧。” 毛万里硬着头皮领命道。 …… 中午十二点。 毛万里飞回了杭城。 毛森正在办公室打电话,确定洪智有的事。 警备司令部对这事捂的很严实。 到现在杜月笙被关着。 只听说有两具尸体被拉走了。 具体是不是洪智有,就连他在司令部的内线也打探不出来。 “万里,你怎么回来了?” 见到毛万里,毛森很是惊讶。 “那个洪智有呢?”一见面,毛万里迫不及待的问道。 “可能死了。 “昨晚他去了青帮总堂,听说杜月笙动刀子死了人。 “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毛森回答道。 “哎呀!” 毛万里一拍手背,“我的毛站长,出大事了。 “陈布雷今早去找我叔,说老头子有指示,让这个洪智有筹集军费,点名要你和王新衡保护洪智有不得有任何闪失。 “你说这人死在了上沪。 “万一杜月笙兜不住,把你供出来,那就全完了啊。” “什么?”向来稳重、阴沉的毛森也是惊然色变。 “我也不相信啊。 “但事赶事,就这么寸。”毛万里道。 “万里。 “事不宜迟,你我速速赶往上沪,去警备司令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要不然咱俩都得玩完。” 毛森注意到他前边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冷冷一笑又把他绕了进来。 “希望老天保佑吧。 “哎。 “好不容易能戳吴敬中一刀,结果戳到咱自个身上来了。” 毛万里摇了摇头。 两人立即驱车直奔上沪。 …… 上沪警备司令部。 杜月笙与李参谋正涮着火锅,喝着上好的花雕酒。 “老李,你这忙活一夜,又是抓人,又是拉尸体的,洪秘书给了你多少?”杜月笙笑问。 “你猜猜?”李参谋眨眼笑道。 “两根金条总得有吧,好歹你也是警备司令部的角儿。”杜月笙道。 “少了。 “翻上十倍。” 李参谋一脸得意道。 “就这点活,二十根金条?”杜月笙颇是诧异。 “没错,而且是大黄鱼。 “对了。 “还有一车红酒,十封银元,让尹经理直接拉来的营房。 “我给手下办事的人分了。 “不瞒你说,就这一晚上的功夫,我手底下的弟兄个个乐开了花,没有一个不念洪智有好的。 “以前我觉的虞轩办事就够敞亮的了。 “可遇到人家‘北方’派,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豪爽。 “人是真拿钱不当钱。 “不怕你不要,就怕你不敢要。 “人家都说头回生,二回熟,他是一回就得熟。 “不熟,拿钱把你砸也得砸熟了。 “说真的,他要再多说几句,我都能脱了这身皮去跟他干去。 “哎! “怪不得我那老哥哥杨文泉,那么精明市侩的一个人,也对这小子剖心置腹,当成亲兄弟一样。” 李参谋一脸服气的说道。 “是啊。 “以前别人都传是他从戴笠手里把杨文泉硬捞出来的。 “甚至还有人说,他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一个女儿跟戴老板唱对台戏,包括老板坠机有人说洪智有跟马汉三搞过串联。 “初听觉的这都什么狗屁事。 “我那结拜兄弟那可是冷面魔王啊,吴敬中的秘书算什么东西。 “有了这一出,我也是大开眼界。 “这世上真的有范蠡再世,八面玲珑,各路通吃啊。” 杜月笙亦是唏嘘不已。 “老杜,他就没给你什么好处?”李参谋问。 杜月笙笑笑,没说话。 洪智有直接把粤州酒厂在香岛深水埗的代理权给他了。 深水埗可不是小地方。 而且还给了他一张荣家家主的名片。 杜月笙打听过了,粤州这家酒厂正是眼下上沪也极其畅销的斧头牌原产地,连宋子良都在力推这个品牌。 有荣家帮衬,在香岛打开市场是迟早的事。 换句话说。 洪智有是直接赏了他一个金饭碗。 端起来,就有肉有菜。 还是热乎的! 而且,洪智有背后还有一个偌大的漕帮。 如果漕帮与自己青帮资源整合。 自己的名气,两帮的实力。 搭上洪智有在致公一脉的关系,即便在香岛继续干江湖买卖,开山立堂,也必然能打出一片天地。 原本对未来一直踌躇、迷茫的杜月笙。 经历短短一夜,突然发现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贵人啊! “老杜,你说咱俩这次摆了毛森一道,不会有麻烦吧?”喝了两杯,李参谋神色一沉问道。 “不会。 “洪秘书留了后手,毛森不仅不会埋怨咱们,说不定还得感激一番。”杜月笙笑道。 “别忘了。 “他毛森再厉害也是人。 “洪智有可是人精。 “人怎么能斗的过人精呢?” 杜月笙眯着眼笑道。 两人正说着,警卫走了进来: “参谋长,杭城站站长毛森求见。” “看吧,说曹操,曹操就到。”杜月笙道。 两人连忙来到外边亲自相迎。 “毛站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稀客,稀客啊。”李参谋上前客气打招呼。 “李参谋,能吹我的,自然是正北风。” 毛森笑了笑,转头看向杜月笙: “老杜,我听闻昨晚青帮出现了流血之事,李参谋还出动了军队,不知是真是假?” “你个老杜。 “有事也不知会一声,跑这来吃肉喝酒了。 “毛站长知道了昨晚的事,在杭城一宿没睡,生怕李参谋跟你发生了误会。” 毛万里在一旁十分不快,嫌杜月笙连个电话也没有。 “怎么会呢? “杜先生是谁,那可是戴老板、毛站长的座上宾,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慢怠他啊。” 李参谋很懂味的给毛森戴了顶高帽。 “没有就好。 “老杜,昨晚听说死了两个人是真是假。” 毛森没有再客套,直接问道。 “的确是处理了两个。”杜月笙点头道。 毛森神色紧张了起来:“可是来自津海的洪秘书与随从。” 洪智有到沪时,他连打了三通电话,让杜月笙务必拿下此人。 结果当晚就闹出了人命。 还惊动了警备司令部。 除了洪智有,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了。 “洪秘书?”李参谋故作一脸不解的看向杜月笙。 杜月笙忙笑着解释:“毛站长误会了。 “昨晚我处理的是青帮两个勾结驻军倒卖军需物资的混账东西。 “李参谋现在不是主抓这一块么? “他去青帮仓库,只是为了清剿那二人所藏军需和余党。 “顺便请我过来作个人证。 “不曾想因为这点事惊动了毛站长,杜某之过啊。” 说着,他向毛森拱手致歉。 “既然如此,为何不接电话。”虚惊一场,毛万里颇有几分恼火道。 “二位,这你们就错怪杜先生了。 “清点物资,抓人、录口供、作证。 “这摊活忙的脚打后脑勺,到现在都还没整利索呢。” 李参谋打了个圆场笑道。 “杜……”毛万里还想喝问,毛森抬手打住了他。 “洪秘书现在人在哪?”他问。 “昨晚便带人乘飞机回津海了。”李参谋道。 “回去了?” 毛森皱眉道。 “回去了!”杜月笙也点头道。 毛森沉默了片刻,双目阴沉沉的看着两人。 李参谋与杜月笙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可是“毛骨森森”,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毛森啊。 “走了好啊。 “老杜、李参谋谢了。” 毛森突然笑了起来,与二人握手告别。 “毛站长,你多海涵。”杜月笙握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 “我还得立即飞往津海,改日再请二位喝茶。” 毛森没有逗留转身就走。 上了车,毛万里愤然道:“他们在联手戏耍咱们!” “洪智有!” 毛森闭目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道: “这人了不得啊。 “这事人家做的还是很地道的。” “地道?”毛万里不解。 “他不愿与咱们正面冲突,玩了这出金蝉脱壳。 “让彦及先生给毛局长施压是想告诉我们,他不是我们能动的。 “真闹闹僵了,不体面的只能是咱们。 “咱们错就错在,仍把他当成是吴敬中的狗腿子。 “其实,他已经不是我们能碰的了。 “叫我一声老师,又是头站送礼,这已经是人情、面子给到了极致。 “万里啊。 “津海这块地,你可以死心了。 “那地方咱们是玩不转了。” 毛森说完轻叹了一声。 洪智有北边要替傅作义当差。 南边跟香岛荣家、江浙财阀、宋子良交好。 这样吃四方的人,谁动谁死。 “这小子真就是金刚不坏了?”毛万里有些不服气。 “也不全是。 “伴君如伴虎,给老头子跑腿,办的好是本分,办不好就得背锅、砍脑袋。 “再者,高端局动不了他。 “是因为彦及先生已经让我们知道他的使命。” “低端局那些人未必能知道。 “如陆桥山,或者马汉三,党通局的某些人,这些人只看眼前利益,办起事来不择手段。 “等着吧,有的是人收拾他。 “比如李涯、陆桥山之流。” 毛森淡淡道。 “嗯。 “党通局有人出了一千两黄金买他的脑袋。 “杜月笙不敢下手。 “津海、北平有的是人赚这个钱。 “再说了,我听说叶秀峰已经打算派那人前往津海与洪智有斗法。 “洪智有风光不了几天了。” 毛万里亦是点头道。 “陆桥山判了吗?”毛森问。 “判个屁,被郑介民带走了,过完年郑介民升任国防次长,陆桥山肯定要回津海拿回场子的。”毛万里道。 “嗯。 “陆桥山我知道,南昌调查科时期的老人了,还是有些手段的。 “在津海吃了这一堑,日后定然会成为津海站的麻烦。 “依我看,若洪智有要亡,必是亡于此人之手。 “静观时变吧。” 毛森喟然叹道。 “回杭城吗?”毛万里问道。 “先回杭城,我得备点东西。”毛森道。 “备东西?”毛万里没明白。 “洪智有这次给足了咱们体面,咱们也得体面一回啊。 “这次来他代吴敬中送了我不少好东西。 “得悉数奉还。 “还得补他和吴老狗几样。” 毛森道。 “没必要,你不会被他的‘钦差’名头吓着了吧。”毛万里皱眉道。 “吓着? “你敢保证杜月笙不会跳出来指正咱们谋杀他? “人家走了,只字不提,不代表不追究。 “郑介民一直想向你我开刀。 “万一吴敬中拿这事做文章,有虞轩在委座面前推波助澜,毛局长和咱们会很被动。 “不吭声,就是给咱留了后路。 “咱们跟吴敬中无非就是几件古玩引发的争端。 “再一个就是副站长一职。 “现在余则成已经坐上来,这口气也没必要争了。 “正好借着这事把关系缓和一下。” 毛森道。 “万里。 “有时候不能什么事都指望毛局长。 “戴老板如何? “手腕通天,谁人不畏。 “神一般的人物,不也说没就没了。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强者,只有利益兜兜转转。 “洪智有是个商人。 “商人眼中只有利益,没有黑白、是非,更没有敌人。 “至少我们不是他真正的敌人。” 毛森精于心术,看的事情看的很透彻。 “我还有事,先回京陵交差,要去津海你自己去!” 毛万里却是懒的听这套,下车上了另一辆汽车自行而去。 “哎! “烂泥扶不上墙啊!” 毛森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人钻牛角尖,难成大事啊。 如此心境,怎么跟吴敬中、洪智有斗? 津海一职这辈子恐怕都没指望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