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平可不是刚来时的愣头青了。 “照片,谁的?”她笑了笑,却没接。 “你妹妹的?”李涯道。 “瞎说,我家老余托人找遍了整个冀北,都没半点风声,你能找到啊。”翠平不屑的撇了撇嘴。 “看看不就知道了? “自己妹妹看一眼不打紧吧。 “假的,你就当玩笑。 “真的,我又不找你要钱。” 作为资深特务,李涯业务能力还是很过硬的,说起话来一套接一套,让翠平根本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真的呀。 “要是我妹,我给你包红包。” 翠平接了过来,一看照片可不正是秋平。 不过,秋平是在边保做保密工作。 这家伙是从哪弄的情报。 莫非……延城有李涯的内鬼。 她眼睑下垂,装作很认真的辨认照片,避免与李涯眼神接触,待微微平息情绪,这才抬头大大咧咧的激动道: “这,这不是我吗? “李队长,我,我咋跑照片里去了,不对,我没穿过这种衣服。 “我看过报纸,这可是红票的衣服。 “李涯,你跟我家老余闹归闹,你特么别害人啊。” 还挺能装……李涯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道:“吁,余太太,别激动。 “看清楚点,人家嘴没你大。 “找死啊,笑话老娘。”翠平一听火冒三丈,拿起照片扔向李涯。 “呵呵。 “这是急了? “我就很好奇啊,你啥都往自己身上揽,就不想你妹妹,她现在在干嘛吗? “还是你本来就知道,心虚掩饰呢?” 李涯也不恼,捡起照片拍了拍放入衣兜口袋。 “陈秋平。 “边保六科办事员。 “你也不叫王翠平,而是叫陈桃花,以前在山里待过,其他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他笑了笑,接着说道。 “随便搞张破照片,就说是我妹妹。 “哦,我妹妹这么多年没音讯,一到你这就成了红票。 “我连姓也跟着改了。 “瞧你长的人模狗样,咋这么不要脸呢。 “你不就是想取代我家老余当副站长吗? “少拿屎壳郎粪球当药丸,跟我在这瞎编乱造啊。 “信不信老娘削你!” 翠平指着他,恼火道。 “聊聊而已。 “你急什么啊。”李涯就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 “我说你是红票,你能不急啊。 “这是要掉脑袋的。” 翠平骂道。 说完,她转身就走。 “陈秋平的通告。 “急调陈秋平同志的任务是,赶赴津海,与峨眉峰以夫妻之名,掩护其从事潜伏工作,请务必于9月28日前,到达分局社会部报到。 “绝密。” 李涯拿出尚博的手书,朗诵了起来。 翠平没敢转身,心却如同跌入了冰窖,从头凉到了脚。 略微迟滞了一下,她继续走。 “走慢点,这还有呢。 “讣告! “边保六科陈秋平同志,于民国24年9月26日,在前赴北方分局执行任务途中,不幸以身殉职,终岁二十五岁。 “陈秋平同志的追悼会,将于十月三日上午八点,在王范岭村……” 李涯又提高了八度。 “小妹……死……死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惊雷,翠平整个人瞬间懵了,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陈桃花。 “你妹妹死后,津海这边又催的急,红票组织考虑到你跟你妹妹长相极似,急调你二十八号来到了津海。 “也正是因为工作的突然性、山里和潜伏工作方式的冲突,你们并没有小别胜新婚,而是经常吵架。 “还吵的很凶,对吗?” 李涯一边说着,慢慢走到翠平跟前,抖着手里的材料,单背着手绕着她打转道: “刘科长去接你的时候,你身上疑似藏有手雷。 “还有。 “乔三妹、段桂年曾是红票游击队员。 “行动队很多人目睹你们相聊甚欢。 “你那个赶车的车夫小五子,也不是普通人。 “正常的人根本扛不住军统的酷刑。 “而他到死都没吐露一个字。 “试问,除了接受过红色信仰洗脑的游击队,谁能有这般勇气和意志?” 李涯顿住脚步,盯着她的双眼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五子是半道被土匪打劫了。 “你说的这个什么妹,跟我都是老乡,见面聊几句咋了? “我跟路边卖大葱的还聊呢。 “难不成卖大葱的也是红票?” 翠平冷笑道。 “你这是狡辩。 “不过无所谓了,你的眼神和刚刚的表现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李涯笑道。 “嘴长在你身上,你爱说啥就说啥。 “不过,像你这种不积口德,恩将仇报的小人…… “等着吧,有你遭报应的时候。” 翠平懒的再搭理他,快步要往外走。 “等等。 “余太太,你的包忘拿了。” 李涯喊道。 “对啊。 “我为什么要走? “你留下来看娃吗?不看就赶紧滚。” 翠平又折了回来,怒目骂道。 “行。 “我滚。” 李涯笑的灿烂极了。 “哟,聊的欢着呢。” 梅秋菊在里边听的差不多了,赶紧出来打圆场。 “师母,时间不早了,我先回站里了。”李涯淡淡道。 “别啊。 “难得来一趟,留下来吃了午饭再走。” 梅秋菊笑着挽留道。 “不了。 “站里一堆事,先走了。”李涯道。 “那行,慢走,有空常来啊。”梅秋菊送到了门口。 “妹子,你咋跟他吵起来了?”回到屋里,梅秋菊小声安慰翠平。 “姓李的是神经病。 “非得说我家老余是红票,也就是碍着在你家,在外边我准保削他了。”翠平没好气骂道。 “别搭理他,这种人就是吃饱了撑的。”梅秋菊点头道。 “梅姐。 “他乱七八糟叭叭了一堆,你说这让大哥知道了,会不会影响我家老余进步?”翠平担忧问道。 “不会。 “老吴心里有杆秤,谁轻谁重他有数。 “就是这个李涯仗着蒋建丰那点关系,有些时候你大哥懒的跟他计较。 “放心吧。 “像这种疯狗,他要真有点啥,早就尾巴翘天上去了。 “哪用得着跑这来叫。 “你别往心里去。” 梅秋菊道。 “嗯,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打老余坐上这副站长位置以来,李涯就一直找他的茬。 “早知道,当初还不如不当呢。” 翠平很不满的说道。 “哎。 “你大哥也一样,当官嘛,哪有个头的,委座上边不还有北美鬼子压着,得看人脸色呢。 “习惯了就好。” 梅秋菊笑道。 …… 李涯回到了站里。 吴敬中正在和洪智有喝茶。 “李队长来了。”洪智有打了声招呼,却没有急着离开。 李涯一来他就走,容易让李起疑,觉的他知道些什么似的。 什么时候走。 什么时候留。 这都是细节活,跟李涯这种人精打交道,必须得慎重。 察言观色,可不仅仅只是察、观这么简单,得走心啊。 所以,他不仅不能走。 还要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证明自己不清楚李涯在查“深海”的事。 李涯也不好一来就轰人。 耐着性子闲聊了几句,他给吴敬中使了个眼神。 “智有,余副站长那还有几份文件没收上来了,你去催催。”吴敬中开口道。 “好的。” “李队长,你们聊。” 洪智有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李涯往外边看了一眼,带上了门: “老师,有些眉目了。” “说。”吴敬中道。 “我今天在您家试探了余太太。 “她很慌,很急。 “尤其是我亮出陈秋平的绝密文件和讣告时,她身子都抖了起来。 “所以,这个女人绝对有问题。 “她就是顶替妹妹陈秋平,来津海跟余则成执行潜伏任务的。 “余则成就是深海。” 李涯道。 “这都不是直接证据。 “余则成要是红票,是深海,他为什么要跟马奎掐呢? “马奎可是毛局长钦定的红票谍匪‘峨眉峰’。 “深海咬峨眉峰。 “这不合常理啊。” 吴敬中就拿住马奎这一点,让李涯无话可说。 “老师,有没有这种可能? “马奎跟余则成不是一条线上的,彼此都不知道对方身份,算是误伤了。 “再者就是刘科长查王翠平。 “余则成兜不住了,马奎为了证明他的清白,这才导演了一出,用死来掩护余则成。 “其实真正的峨眉峰是余则成。 “马奎只是个替死鬼?” 李涯摸了摸鼻子,皱眉分析道。 “倒是有这种可能。”吴敬中道。 “对了,我这还有一张……”李涯刚要说,吴敬中抬手打住了他: “我说过,只要是合理合规的内部监察,我肯定全力支持。 “证据充分了,你再给我看。 “零零散散的就算了。 “别犯马奎的老毛病,没有铁证,成天就知道毛毛躁躁,最后把自己的身份给抖了出来。” “老师放心,我可不是红票。”李涯笑了笑,塞进衣兜的手又拿了回来。 “马奎当着毛局长的面也是这么说的。 “毛局长还封了他一个什么狗屁特派员。 “结果怎么样? “峨眉峰! “建丰对你也很信任啊,你别回头也整这一出,步了马奎的后尘。 “要知道你是延城回来的。 “潜伏延城是你的功勋,同样也是你的短处。 “那边红色宣传很厉害,容易让别有用心之人拿捏你的痛点。” 吴敬中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心向党国,问心无愧。 “老师,眼下学生运动平息了,我想正式申请逮捕党通局的谢若林,还请批准。” 李涯决定继续深挖。 都已经见着曙光了,没道理不追查下去。 “嗯,你看着办吧。” “记住。 “秘密逮捕,秘密审讯。” 吴敬中点头道。 …… “嘀嘀,嘀嘀!” 南开,胡同小巷。 柴房内,唐大春戴着耳机手脚麻利的发了封电报。 很快,他放下耳机,藏好电台走了出来。 “老弟,你往南方发的电报打好了。”唐大春叼着烟枪,来到了院子里,对正在喝茶的西装男子说道。 “多亏了老周介绍,还是你这便宜。 “要是电报局,就眼下这时节,贵好几倍不说,还问东问西的。 “就我这点小买卖,哪能见光不是。” 西装男从兜里掏了银元,垫在了木桌上。 “好说。 “以后有需要的,尽管吱个声。”唐大春抖了抖披在肩上的外套道。 “好说。 “以后圈里谁要发电报,我都给你揽过来。” 西装男客套了几句,笑着走了出去。 唐大春拿起银元掂了掂,不禁得意的笑了起来。 人嘛,谁不想求个好。 当初在延城多拿肥皂、火柴如此,现在来到津海,光靠李涯好几个月都不见得能给一次的小费,他早就饿死了。 码头干苦活是不可能的。 多亏在黑市认识了老周。 老周以前也是延城的,胡宗南大炮一响,那边很多人都借机跑了出来。 两人搭上线,暗地里做起了这买卖。 甭说,随着保密局对收发电报加强了管制和监督,现在民用电报几乎停摆了。 唐大春靠这个挣个糊口钱,还是轻轻松松的。 当然。 他很谨慎,不多发。 一周最多发两封,而且只发短电报。 这样能最大限度的确保电台和自身安全。 嘀嘀! 监控车内。 技术员放下了耳机,拿着标尺等工具,迅速测量了起来,经过对数次的数据对比,最终确定了一处位置。 “锁定了吗?”陆桥山激动问道。 “陆处长,基本上可以锁定,就在这一带的几户人家。”技术员从地图上圈了一笔道。 “很好。 “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声张。” 陆桥山叮嘱道。 “明白。”技术员点头。 “把车开回警备司令部,以免打草惊蛇。”陆桥山说完,钻出了监控车。 回到警备司令部。 他坐在沙发上,顺手从抽屉里拿了盒洋火,一根根划了起来。 他喜欢火焰。 光芒不大,却有燃烧一切的可能。 一根火柴,可以点燃一堆柴火。 也可能点燃一座城池。 一朵朵的焰火,能让他保持清醒的思路,带给他无穷的自信和力量。 “山哥,你找我。” 陆玉喜走了进来,满脸堆笑,腰弯的跟皮皮虾一样,几近九十度了。 他是真怕。 当初陆桥山回来时,没当回事,甚至还小小讥讽了一把。 本以为他说要回津海站是儿戏。 没想到人家来了个一肩挑,直接顶替白世惟,成为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他是了解陆桥山的。 睚眦必报。 这次回来,怕少不了自己的好果子吃。 “你现在什么职务?”陆桥山道。 “稽查大队副队长。”陆玉喜道。 “郝队长身体不好,这段时间在休假,他是白世惟的人,迟早是要去警察局那边的。 “我打算提拔一个新队长,你觉的谁合适?” 陆桥山吹灭手上的火柴,翘着二郎腿道。 “山哥……” “称职务。” “陆处长,俗话说打虎还得亲兄弟,咱俩是同乡,我又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那还不是指哪打哪?”陆玉喜卑恭说道。 “是吗? “大队长责任山大,可不轻松。 “万一把你累着了,忙着了。 “我怕你媳妇又要罚你跪搓衣板,不合适啊。” 陆桥山可没忘了陆玉喜那天晚上嘚瑟的狗样。 “她敢。 “妇道人家,我分分钟收拾她。 “山哥,只要您一句话,喜子我肯定赴汤蹈火啊。” 陆玉喜忙道。 “你也就只剩这张嘴等撕了。”陆桥山冷哼。 “嘿嘿,山哥。 “不用你撕,我自己来。” 陆玉喜厚颜无耻的掐了掐嘴角,然后躬身给陆桥山倒茶: “山哥,我家玉芝约了嫂子晚上去我家打牌。 “您放心,包管伺候的嫂子舒服、满意就是了。” 陆玉喜眨了眨眼,一副你懂的谄笑。 “嗯。 “这还像句人话。 “我现在任命你暂时代任稽查队大队长一职,全权管理稽查队协助我办差。 “去南开把这个点盯好,随时等候我指示抓人。 “指不定能捞到一条大鱼。 “到时候我给你请功,让你把这个位置坐实了。” 陆桥山吩咐道。 “明白。 “山哥,您就是喜子的再生兄长。 “您放心,以后我就是您枪里的子弹,您指哪,咱打哪,只要你一句话,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一样冲。” 陆玉喜再次放下“狠话”。 “是吗?我这皮鞋有些脏了。” 陆桥山早听腻了,腿一翘冷然道。 陆玉喜看了他一眼,旋即会意,快走几步蹲在他脚边单膝一跪,用衣袖擦了起来,擦完了还不忘吹上几口。 “山哥,您看看,干净不?”他抬头奴颜婢膝的笑问。 “嗯。 “还行。 “办差去吧。” 陆桥山颠了颠皮鞋,蔑然笑道。 “是,山哥。” 陆玉喜欢喜而去。 一出门,他脸上的笑容阴沉了下来,牙关紧咬,两眼直冒凶光。 火锅捞金条。 擦皮鞋。 什么狗屁老乡。 姓陆的分明就没把他当人。 “陆桥山,你给老子等着。 “总有一天,我要刨了你十八代祖宗的坟头。” …… 晚上。 谢若林夹着公文包来到了津海美术馆的回廊。 今晚月光明亮。 远远,他就看到李涯站在圆石柱后的身影。 “怎么约这了? “我原本还想请你吃一顿涮羊肉,看来你是没这口福了。” 谢若林笑着走了过来。 “白糖的事没得商量吗?”李涯从柱子后走了出来,开门见山道。 “没……没得商量。 “我说了这玩意现在不好倒,你那点钱玩不起。” 谢若林笑道。 “行。 “不说白糖的事,今天约你来,主要是想聊聊你在尚博那买的情报。 “到底是谁买走了? “还有尚博说的,有没有原件记载。” 李涯双手插兜,声音冰冷的可怕。 “我说了,不……不可能告诉你。”谢若林左右看了一眼,意识到不对劲了。 话音一说,他就要摸枪。 然而,已经晚了。 李涯出枪更快,枪口已经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