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 余则成拿着榔头、钉子正在修床。 “都怪你,假正经。 “一个月恨不得摇满二十三天,别说是床,就是真人也被你摇散架了。” 翠平在一旁抱着胳膊跟他贫嘴。 “好像是有点多了。 “刚来的时候摇一摇还行,现在老夫老妻了,嗯,是得节制点。” 余则成表示赞同。 “你还说呢? “今天我在站长太太家,她给外孙子织毛衣还问我来着。 “说咱俩怎么也不要孩子。 “还说保密局的内勤生育,总部有奖励,还能升职加薪。” 翠平道。 “是有这么个条文。 “戴笠想出来的。 “为什么要把你接过来,男人一旦有了老婆、孩子,就像风筝一样线头牢牢被他们捏死在手里。 “你说他们能不希望咱们生孩子吗? “戴笠这个人精通人性,无所不用其极,也多亏是他死了,不然咱们的日子更难熬。 “对了,你怎么回答的。” 余则成唏嘘两句,又问道。 “我本想着你是大老爷们,不能落了你的颜面,想说是我不行。 “但转念一想,也不对啊。 “就我这体格壮的跟头牛似的,没道理生不出孩子。 “再说了,她万一拉我去洋鬼子医院检查咋办? “我仔细一琢磨,不行,这锅你得背起来,你不行比我不行好。 “她总不能拉着你去医院检查吧?” 翠平在一旁很认真的回答道。 余则成放下锤子,直勾勾的看着她。 “怎,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翠平有些慌。 “没。 “你做的很对,知道思考就是进步。 “翠平同志,看来你渐渐适应这份工作了。” 余则成笑了笑,继续盯床。 “嗨,吓死我了。 “怎样,我就说吧,我堂堂游击队长,党团会会长还能干不了这活。” 翠平又得意上了。 “是,是。 “你多能耐,鬼子脑袋能削鬼子脑袋,委座都奈何不了的柯成武,被你轻轻松松给拿下来了。”余则成连连点头。 “知道就好。”翠平一别鼻子,仰头开心笑道。 “说正事啊。 “你这次抓了季伟民,总部会让你晋升中校,做副站长吗?” 翠平见他忙活了好一阵,给他倒了杯温水。 “晋升是肯定的。 “这事关乎委座脸面,建丰再不喜欢我,也得给自家老头子几分面子吧。 “至于做副站长,站长肯定会给我争取。 “但郑介民是不会让的。 “眼下内战愈演愈烈,咱们的大本营离北平、津海很近,指不定就睡一觉的功夫,北平、津海就解放了呢。 “所以现在津海、上沪、北平这些肥水地。 “市政、驻军、宪兵司令部、城防局。” “别说一个副领级,就是底下的科室、处室负责人,甚至是副科级,都已经抢的头破血流。 “都想趁着最后的时间,狠狠捞一笔油水。 “今年柯淑芬过生时,陆桥山几乎把整个身家都献了出去,据说还让他儿子陆明给柯淑芬磕了响头,认了干亲。 “要不李涯提名副站长时,郑介民都亲自下场了。 “现在李涯已经倒了。 “郑介民没有理由把已经到了嘴的肥肉吐出来。 “除非陆桥山突然死了,或者像李涯一样干了捅破天的蠢事。 “不然,这个副站长铁定落他头上了。” 余则成摇了摇头说道。 “要不我晚上找个没人的犄角旮旯,一枪崩了他得了。 “该狠就得狠。 “你要做了副站长,李涯他们就不敢查咱们了。” 翠平说道。 “瞎闹。 “我这刚晋升,陆桥山就被人打了黑枪,我没事也成有事了。 “再说了,李涯没有谁是不敢查的。 “马奎不一样查站长吗? “而且,李涯的背后是建丰,你还能跑京陵官邸行刺去啊。” 余则成白了他一眼道。 “行刺就行刺,有啥不敢的。 “也就是没条件。 “有条件,他们要敢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准保一枪摘了脑袋。” 翠平不服气的说道。 余则成笑着摇了摇头:“他们身边到处是特务,枪、斧子、飞刀什么的带不进去,要不老周他们早得手了。” 咚咚! 正说着,楼下传来了敲门声。 “有人来了。” 两人简单收拾了下,来到了楼下。 “谁啊?” 余则成拔出配枪,一手拉着门把手警惕问道。 “是我。”门外传来李涯的声音。 余则成把枪放在一旁鞋柜抽屉,打开了门,眉开眼笑道: “哟,是李队长,稀客啊。” “李队长,让你见笑了,家里乱都没来得及收拾。”翠平在一旁简单收拾沙发。 “哪。 “这才叫一派生活气息,哪像我孤家寡人,冷冷清清。”李涯笑道。 “你才不是孤家寡人。 “我去打牌,那些太太们说你在戏班子有个唱花旦的女朋友,可漂亮了。 “田旅长太太家老爷子过大寿,还请她去唱过戏。” 翠平说道。 “你说小云仙啊。 “吹了。 “我上次瞎了眼,错把老余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白糖买卖打了水漂。 “又丢了袁佩林。 “钱没了,升官无望。 “人家嫌我没前途,跟着一个富家公子吃香喝辣去了。” 李涯自怨自艾的轻叹了一声。 “翠平!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上去。” 余则成挤眉呵斥道。 “对不住啊,李队长。”翠平尬笑一声,悄悄瞪了余则成一眼,上楼去了。 “李队长。 “乡下女人不懂事,您别当真。” 余则成把他迎到了沙发边,倒茶致歉。 “哎,自古多情空余恨。 “戏园、勾栏女子多薄情,逢场作戏嘛,我想的开。 “倒是羡慕你,嫂夫人贤惠,夫唱妇随。” 李涯笑道。 “哪里,也老吵。 “不说这些了。 “李队长,这么晚,有事吗?” 余则成笑了笑道。 “也没啥事,就是心里闷的慌。 “你也知道,我来的晚,除了你这个老同学也没别的朋友。 “过来找你说说话,不打扰吧。” 李涯二郎腿一翘,往沙发上靠了靠道。 “不打扰。 “咱俩是青浦班同学,站长手把手带过的门徒。 “论关系,没有比咱俩更亲的了。 “我巴不得你时常来窜门子啊。” 余则成忙道。 “老五死了,你知道吗?”李涯问道。 “老五? “我知道,上次在赌场跟人发生冲突,被一个酒蒙子扎了两刀,然后就没影了,前几天陆处长还问我来着。” 余则成道。 “陆桥山问过你? “此话当真?” 李涯眉头一沉,捕捉到了重要信息。 “当真,也没啥不能说的。 “陆处长找我,那是因为老五欠了站里的钱,老早了,那会儿陆处长还兼管总务科呢。 “毛局长现在不是搞改制嘛。 “一人负责一摊,陆桥山和那个死了的周亚夫这些老账都得盘清楚。 “老五这摊对不上,他可不是着急。” 余则成道。 “哦,你要不信,也可以问其他科室的人。 “刑讯室啊、保卫科。 “陆处长问过很多人的。 顿了顿,他又道。 “老五才欠几个子。 “到处打听,他是狗急跳墙,亏心事做多了吧。” 李涯眼神一寒,冷笑了起来。 “不是。 “李队长,你这眼神让我很慌啊。 “我不会说错什么话了吧?” 余则成连忙问道。 “我审董成那天,有人给我下了套。 “老五故意把刑讯室放空,等着我去钻。 “你还记得董成的尸体是谁负责处理的吗? “袁佩林的尸体又是谁处理的。 “是谁登的报?” 李涯冷笑一声,问道。 “袁佩林的尸体,这个我知道,警察局的李探长。 “董成的尸体,站长安排的谁,我还真不知道,当时你不还咬我来着吗? “全程我可是半句话都不敢说。 “哪还有心思去打听啊。” 余则成道。 “我当时也是被人蛊惑了。 “不提这事。 “咱说说这两具尸体的事,袁佩林被杀后,第一个赶到医院的是陆桥山。 “据我的人说,他还带了相机。 “这么隐蔽的事,第二天一大早就见了报,几乎将我置于死地。 “不说袁佩林。 “咱们说董成,我承认当时有被刺激到,下了重手。 “但他的尸体是陆桥山处理的。 “连夜就让人给烧了。 “紧接着老五就在赌场被人给刀了。 “这不明摆着有鬼吗? “我怀疑董成极有可能是被人蛊惑或者下了毒。 “否则,为什么尸体怎么会处理的这么匆忙。 “我好不容易把老五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老五本来都已经答应我了,过两天就告诉我关于董成的事。 “结果今晚就让人刀了。 “一桩接一桩,这还不明显吗? “这已经不是阻止我做副站长,而是要我的命啊。” 李涯两眼一眯,嗤声冷笑道。 “李队长,要照你这么说,董成的死的确有蹊跷。 “等等,你提名副站长时,我,我跟老陆…… “老同学。 “一码归一码,我是帮过腔,但董成的事我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余则成慌的直接站了起来。 “坐,坐。 “咱们是有误会。 “你帮我运糖,我误解了你。 “你不想我做副站长,跟陆桥山串联。 “咱俩一来一往,算是两清了。 “董成的死,我知道跟你没关系,是有人在专门给我挖坑,想活埋我。 “我偏就不如他的意。” 李涯如同主人般颐指,翘着腿往下压了压手。 “你,你吓死我了。 “老弟,你是铁血青年团的人,背后是建丰,别说袁佩林被杀,就是津海城被你丢了,谁又能动你。 “我不一样啊,就因为击毙李海丰被戴老板高看了一眼,现在是建丰、郑、毛哪尊神都看不惯我。 “芝麻粒的事往身上一扣,指不定脑袋就搬家了啊。” 余则成后怕的说道。 “老余,我要怀疑你,今晚就不来了。 “真的。 “我是真把你和洪秘书当朋友。” 李涯笑道。 “那我谢谢你了。 “老同学,你看我啊,冀北农村熬出来的,当初冒死击毙李海丰,被打了好几枪。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跟着老师混口饭吃,过一过人的日子。 “你说你这一来,就想砸我的锅。 “我能不怕吗? “换了你,不说去蹲大牢,就是把你调离津海,你舍得吗?” 余则成挽起袖子,一副交心之态,探头诚恳问道。 “津海,人间天堂。 “实不相瞒,外调什么将官、站长,真不如津海的一个科长。 “沈处长知道吧。 “被毛人凤弄云南去了。 “在去之前,曾打过好几次报告,想去上沪、津海,甚至放言哪怕做副职都可以啊。 “毛人凤楞没准。 “所以你老弟的心情我理解。 “这事咱俩就算揭过了。” 李涯感同身受,伸出手与余则成握了握道。 “是,咱俩就该这样。 “你看站长、郑介民、建丰,不也是同学吗? “他们关系多铁。 “凭啥同学关系到了咱这,反倒成了仇人。” 余则成又搭上左手,握着李涯的手用力抖了抖。 “是啊。 “咱俩这关系得拉起来,别让某些小人钻了空子。” 李涯收回手,两眼瞄着余则成,顿了顿道: “老余,我今天看站长说去京陵后,站里的工作让陆桥山代责,你似乎不太高兴啊?” “我,我这城府是真不深,都被你瞧出来了。”余则成一边给他续茶,一边摇头苦笑。 “季伟民的事你立了大功。 “中校一下来,你就跟我、陆桥山同衔了,有提名副站长的资格了。” 李涯道。 “别,别。 “我也就只敢想想。 “论资历、论人脉,我何德何能与您二位去抢这把交椅,那不是自找没趣吗?” 余则成摆手一笑,旋即凑近低声说: “听说了吗? “侯运来回老家了,站长本来要站内民主投票,结果陆桥山找他喝了杯茶,人就跑了啊。 “还看不明白吗? “副站长位置,陆桥山是铁了心要当的。 “我……” 余则成连连摇头摆手。 “袁佩林的事我搞砸了,副站长是没指望了。 “但我看不惯姓陆的小人做派。 “你放心,只要你想当,我就能把你抬上去。” 李涯道。 “李队长,别,副站长我也就只能做做美梦。 “我立功升中校又咋样? “郑局长不爱。 “毛局长更是恨不得弄死我,毛森派人来津海倒古董的事你听说了吧,就是被我误打误撞搅黄的。 “当时要不是站长保我,王蒲臣就直接把我拉北平秘密处决了啊。” 余则成说道。 “郑介民三月份就要调国防部当次长了。 “毛人凤也就是耍耍小人性子。 “你这次可是为委座分忧,站长肯定会在建丰那递话提名你。 “建丰到时候必然会问询我,你在津海的表现和情况。 “我会不遗余力的举荐你。 “只要建丰点头了,他毛人凤、郑介民又算老几。” 李涯蔑然笑道。 “一句话,你到底想不想当?”他正然看向余则成。 “副站长,谁不想做? “出来抛头颅洒热血的啥,不就是好求个一官半职,封妻荫子么?” 余则成连忙表态。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等着吧。 “你这个副站长,我保定了。” 李涯起身单手插兜,拍了拍他走了出去。 “老同学,慢走,我送送你。” 余则成连忙一脸谄媚的追了出去。 一直把李涯送上车,才回到了屋子。 “老余。 “我刚刚听李涯说要保你做副站长,这,这是真的吗?” 翠平噔噔下了楼,欣喜问道。 “嗯,有可能。 “这人记仇,陆桥山将了他一军,他肯定是要还击的。” 余则成道。 “太好了。 “你要做了副站长,那就是站里的二号人物,什么机密文件都能搞到手了。”翠平大喜。 “哪那么简单。 “而且这事听听就行,当真大可不必。 “郑介民已经提名陆桥山,我又是‘戴派’,哪一方都不沾,李涯估摸着很难抬动。”余则成道。 “哎。 “你说这该死的戴笠,早不死,晚不死的。 “早点死,能少祸害咱们的同志。 “晚点,他好歹保你当了官再摔飞机也不迟啊。 “真是的。” 翠平气恼道。 余则成笑了笑,没说话。 戴笠早死晚死不重要,死了就是普天同庆。 “对了,你说站长是哪派的?” 上了楼,翠平好奇问道。 “站长?” 余则成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站长貌似是八面玲珑。 建丰、郑介民、沈醉、谢力公,似乎除了毛人凤,没有合不来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了。 再圆滑,再精通人情世故。 不也有个毛人凤一直过不去吗? “睡吧。” 余则成没再多言。 …… 翌日。 洪智有来到站里,日常去站长室把桌椅、沙发、茶具一一清洗、擦拭了一遍。 站长不在。 他日常把余则成叫到了办公室下棋。 “智有,李涯说要扶我上去。 “你觉的可信吗?” 余则成低声问道。 “可信。 “这个副站长就是你的了。”洪智有点头道。 “那我就承你这个半仙的吉言了。”余则成笑道。 “我没开玩笑。 “老陆来了吗?” 洪智有落了一子,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泽。 “来了。 “听说老五死了,一大早跑去医院了。 “你说这老陆啊。 “不就是欠总务科一点钱嘛,至于追的这么紧吗?” 余则成颇有几分不解。 “这就叫钻钱眼里去了。 “老五死了,亏空的那些账按毛局长的指示,他是要摊几成的。 “虽然只有几十个银元。 “但以陆桥山的性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见老五死,他就可以一直赖,拖着。 “为了这几十个银元,他一定会去验尸的。” 洪智有早把这人看透了。 “哎。 “还真是钱财乱人眼。 “李涯正怀疑陆桥山联合老五在董成的事上搞鬼。 “他这会儿急匆匆跑去验尸。 “这不是更让李涯确定是他干的吗?” 余则成摇了摇头道。 “所以说,有些人精明一世,糊涂一时。”洪智有道。 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说来也是天时相助。 站长去了京陵,再者在董成、袁佩林的事情上,立场一直偏向李涯的。 所以,两相一凑。 在李涯看来,嫌疑反而最轻。 倒是陆桥山,为了钱往上凑,正好让李涯“坐实”。 …… 行动队。 李涯腿架在办公桌上,正闭着眼听歌。 高原走了进来:“李队长,如你所料,陆桥山去了医院,亲自验了尸体。” “呵呵。 “果然是他。 “这是怕行刺的人干活不利索啊。 “陆桥山,真特么给脸不要脸。 “一次次搅老子的局。 “这次不抬走你,老子就不姓李!” 李涯冷笑一声,紧紧的攒紧了拳头。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