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这话我咋这么不爱听呢! “你不在。 “家具、你妹上学、吃喝拉撒,那不都是我家老余忙里忙外张罗。 “不说知恩,还叨叨上了。 “咋地,洪秘书,伱是要练练吗?” 正拿粪勺浇菜的翠平不乐意了,粪勺一扔,捋起了袖子。 “嫂子,别误会。 “我这不是怕麻烦老余吗?” 洪智有哪敢跟她练啊,连忙赔笑服软。 “告诉你,别太过分。 “为了让你妹进南开,我家老余可没少花票子。 “老余好说话,老娘可不惯你! “惹急了,削你脑袋!” 翠平冲他比了比拳头,凶巴巴骂道。 “是,是。 洪智有认怂点头: “嫂子回头列个单子,多少钱我一并付了。” “这还差不多。”翠平道。 二楼。 余则成躲在窗帘后,乐呵呵的看戏。 洪小慧年轻,有朝气,有理想。 组织需要新鲜血液。 校园是重要的宣传、舆论阵地。 如今光复了,青红两方在校园、年轻人阵地争夺异常激烈,确实需要洪小慧这样的有志青年学生。 但自从洪智有铁了心不下水后,余则成就断绝了这方面的念头。 他不想激怒洪智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余则成无意拿洪的家人做裹挟。 这种蠢事,只会让他彻底失去一个性命相交的朋友。 他卖力帮洪小慧。 纯粹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报答洪智有。 “智有回来了。” 余则成见吵的差不多了,快步下楼打起了招呼。 “你还能再无耻点?” 洪智有把余则成拉到一边,没好气道。 “你想多了吧。 “南开是津海最好的大学,你妹进去学知识、文化有问题吗?”余则成解释道。 “那里有你们的山头。”洪智有道。 “那又怎样? “谁说读书的人,就一定要选边站。 “她完完全全可以搞学问,像冰心她们一样啊。” 余则成争辩。 “你……” 洪智有本想再争几句。 转念一想: 玛德,老子有病? 干嘛这么关心洪小慧。 爱游街游街去。 成了打靶鬼,活……可以收个尸。 “算了,说正事,托你个忙。”洪智有一摆手,转移了话题。 “啥事?”余则成问。 “你去把南风公司剿了,抓几个人关十天半个月的,交点罚款再放他们出来。 “名目随便编。 “搞定了,五百美金。” 洪智有道。 “这都小事。 “咱们之间还谈什么钱?”余则成笑道。 “别! “老余,以后咱们之间只谈钱。” 洪智有瞪着他,数了几张美钞塞进了余则成衬衣口袋。 南风公司已经被刘雄查了出来。 马奎万一再盯上会很麻烦。 而且,站长亲自点的事,绝不能拖。 这是态度问题。 关系人情再好,绝不能飘。 否则走不长远。 两人正聊着,一个五十岁出头,面相老实本分的妇女从小屋走了出来: “余主任,您的皮鞋擦好了。” “谢了啊,刘妈。”余则成笑道。 “太太,您歇会儿,我来吧。” 刘妈闲不住又去了翠平跟前凑乎。 “行。 “你来浇菜,小心点别绊倒了。 “到饭点了,我得做饭。” 翠平爽快一笑,把粪勺递给了刘妈。 “这是谁?”洪智有皱眉问。 “站长安排来的,说是给翠平和你妈打打下手。 “平时啊,帮着洗洗被子、刷刷鞋。 “另外还有一个任务,专门陪你妈聊天,本地人,津海门儿清。” 余则成压低声音道。 “周亚夫呢?” “回站里了。” “站长还是有点人情味的啊?”洪智有冷笑。 “那当然,那必须给咱俩安排明明白白了。” 余则成心照不宣的笑道。 洪智有知道,刘妈肯定是个经验丰富的抓手。 比起周亚夫,她能近距离接触自己的家人和翠平。 探听到更有利的情报。 说白了,吴敬中天性多疑,永远不会真正的信任某一个人。 哪怕是他这个“女婿”。 “马上就要军调了,我听说咱们不在的这段时间,站长和陆桥山有很多动作。 “我现在两眼一抹黑,又被站长防着。 “马奎今天也得回来。 “时局不妙啊,智有,你得帮着我点。” 余则成拉着他到墙角边,说起了悄悄话。 “帮不了。 “上有老,下有妹妹的。 “掉脑袋的事,你自个儿玩。” 洪智有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了。 聊了会。 就听见有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传来。 洪小慧和一个脸上长着痘子,浓眉大眼的男生并肩走了进来。 “小慧,快,你哥回来了。 “两三年没见着了,赶紧热乎热乎。” 何银凤赶紧招呼道。 洪智有和余则成走了过来。 小慧一米六左右,身材略显贫瘠,但江南人皮肤雪白,五官灵动,勉强算得上清丽。 “哥,你变好看了。 “我记得你以前是小平头,又黄又黑,现在长的像城里人了。” 洪小慧蹦跳着走到洪智有跟前,一边比划,欢喜的瞧不够。 “那是,比你男朋友稍微好点。 “这位是?” 洪智有摸了摸她的脑瓜,笑眯眯的看向男生。 “哥,你瞎说啥啊。 “这是我的学长,他叫刘闪。” 洪小慧天真无邪的介绍。 “洪先生你好。”刘闪恭敬行礼。 “刘闪? “嗯,是够闪耀的。 “闪啊,对街有个卖甘蔗的,明儿送我妹妹回来时,给我邀两根。” 洪智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洪先生,您爱吃甘蔗? “好说,我现在就去买。” 刘闪很会来事,转身就要走。 “不用了,开个玩笑而已。 “来一根?” 洪智有摸出香烟,递给了他一根。 “谢谢洪先生。”刘闪双手接了,欠身感激。 “学长,你不是不抽烟吗?”洪小慧好奇道。 “我……”刘闪满脸通红,有点尴尬。 “男人嘛。 “抽烟喝酒烫头,都得有点。 “我给你点了。” 洪智有摸出火机,点燃递了过去。 刘闪凑过来,很不习惯的抽了一口。 呛的直咳嗽。 洪智有一试,就知道这小子是奔着自己来的。 有心机、有城府。 就是演技稍显拙劣,缺点火候。 “到饭点了,一块吃吧。”洪智有笑问。 “不……不了。” 刘闪有点心动、犹豫。 “那行,以后常来。”洪智有也不留他。 “小慧,咋认识的?” 刘闪一走,他问道。 “我进学校是刘学长接待的。 “他人可好了,还是学生会的干部,说要介绍我加入呢。” 洪小慧对刘闪印象不错。 “你今年满十八了吗?”洪智有笑问。 “上周过的,你不在家。 “刘学长还给我买了外国小蛋糕,可好吃了。” 洪小慧晃着脑袋,开心极了。 “满了啊。 “那就随便了,尽管快乐吧。” 洪智有看着刘闪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笑意。 他宁可小慧跟这个“高级内线”玩。 好歹站长和各方会给点薄面,能罩住她。 跟老余混。 呵呵,指不定脑袋就掉哪了。 闲聊几句,兄妹俩进了屋。 一会儿到了饭点。 院子里,两个土灶。 翠平和何银凤两人,锅碗瓢盆整的砰咚响,刘妈在边上左右搭手,满满的烟火气好不热闹。 “儿子,吃饭。 “今儿有土豆炖红烧肉,还有……” 一会儿老妈何银凤端上来好几个大菜。 可着往洪智有碗里夹。 “妈,你这也忒偏心了吧。”洪小慧在边上撇嘴。 “你哥三年没着家了。 “我不得稀罕稀罕啊,再说了没你哥,有咱家现在的好日子吗?” 何银凤瞪了不懂事的闺女一眼。 “我……爸呢?”洪智有问。 “别说了。 “打住进了吴先生的大房子,你爸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你们单位那些人天天带着他去逛楼子,抽大烟、耍牌。 “这会儿指不定在哪逍遥快活呢。” 何银凤叹了口气道。 “哥,那个吴叔叔给了咱爸好多银元、金条。 “哼,男人有钱就变坏。 “来之前还跟咱们说的好好地,过来就是催你成家帮着看孩子的。 “现在天天逛楼子,指不定哪天咱们还得给他看孩子呢。” 洪小慧提起老爸,也是一肚子怨言。 “行了。 “吃了一辈子苦,半截身子入了土,还不兴让人享受享受了。 “该抽抽,该赌赌,该逛逛。 “还有妈你,让刘妈领着去最好的铺子买几身好衣服。 “闲着就去升平戏院听听戏,去红桥茶馆听相声,或者打打麻将。 “你儿子不差钱。” 洪智有掏出钱包,数了厚厚一沓钞票递给了她。 他就一个心思。 别特么找事,尤其是别被老余拽水里去了,花点钱那都是毛毛雨。 “哟,我儿子真出息了。 “行,他玩我也玩。 “打今儿起,我就打扮上,也做回有钱太太。” 何银凤拿了钱,美滋滋道。 吃完饭。 洪智有打声招呼,回站里上班去了。 何银凤看着桌子上的剩菜剩饭,脸上笑意渐渐凝固。 这次来津。 她明显感觉儿子疏远了,眼底透着让人心悸的冷漠。 他以前最爱吃土豆炖红烧肉。 但今儿,土豆一块没吃。 还有凉拌茄子,里边放了香菜。 智有以前是半点香菜不沾的。 可他却吃的很香。 莫非进了大城市,连口味也跟着变了? 真是邪了门! …… 刘闪骑着自行车,往角落里一靠,径直进了谢若林家。 一进门,谢若林正在吃热气腾腾的饺子。 “表叔。”刘闪喊道。 “叫啥表叔,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来,一块吃点。” 谢若林给他分了个盘子,倒些酱油醋。 “恋爱谈的咋样了?”他笑问。 “挺好的,小慧对我印象不错。”刘闪大口吃着饺子道。 “不行啊。 “女人,尤其是黄……黄花闺女,那都是值……钱货。 “你得尽快把人拿下来才稳妥。 “有句话叫……叫啥来着,初恋才是最难忘的。 “得上手段,吃……吃到嘴里的才叫香。” 谢若林笑了笑,喝了口饺子汤。 “表叔,听你的,我争取早日拿下小慧。”刘闪满脸通红道。 “我跟你说。 “你要成了洪秘书小舅子,津海黑的、白的那……就随便玩啦。 “想去哪个部门就去哪个部门。 “钱,更是捞到手软。 “到时候表叔搞不好还得跟你混啊。” 谢若林远比其他人清楚洪智有的实力。 “嗯。 “也多亏了表叔提点,要不谁能知道洪小慧这村姑有这么大背景,让我捡了个漏。”刘闪点头干笑道。 “咋样,洪秘书见过了吗?”谢若林问。 “见了。 “他还给了我一支烟,让我常去他家玩。”刘闪兴奋道。 “不……不对。”谢若林皱眉摇了摇头。 “咋不对了?”刘闪笑意一滞,有点慌。 “按理来说。 “洪秘书该挑挑你。” 谢若林眼珠子狐疑打着转,旋即又道: “当然,也许是你小子机灵有眼缘。 “洪秘书看上你的潜力了。 “一句话,你得好好表现,把握这泼天的富贵啊。” “是表叔。 “我吃饱了,还得去周先生家给他小闺女补课呢,先走了。”刘闪把最后一个饺子塞嘴里,起身就走。 “周先生,哪个周先生啊。”谢若林问。 “就是教育局的周云翼,周股长啊。 “他闺女要考大学。 “我每周一、三、五晚上去他们家补课,一周两块银元。” 刘闪颇是得意道。 他在南开是出了名的尖子生。 要不能被学校主任举荐给周先生,去做家教么。 “行,去吧。”谢若林摆了摆手。 区区一个股长,还是教育口的。 没啥油水,还不值得他上心。 …… 下午两点。 洪智有来到站里。 刚进门就看到总务处的老王拿着锤子在钉牌子。 许久不见的马奎,一身风衣黑圆帽,正背着手瞧着呢。 “马队长?” 洪智有故作惊讶。 “老弟,我这新办公室咋样?”马奎得意抬手道。 “总部督查特派室。 “气派! “比行动队那敞亮多了啊。”洪智有夸赞道。 “那当然。 “戴老板亲自任命,毛主任特派。” 马奎笑了笑,压低声音冷笑道: “津海站、宪兵执法队,我有自由调遣的权利。 “谁再想卡我一头,门儿都没有。” “明白,尚方宝剑!”洪智有点头道。 “这站里,我就跟你投缘。 “阿娣跟我说过,你很关照他。 “我把你当兄弟,你就乖乖在边上瞧好戏吧。”马奎笑道。 “成,看戏最好。 “你别把我搭进去就行,谢谢老哥啊。” 洪智有打过招呼,来到了站长室外边的迎宾桌。 …… 站长室。 陆桥山拿出一份名单递给吴敬中: “站长,青年军有意发展一批人去政大和团校年训,这是我挑的名单,您看看。” “你看着办吧。” 吴敬中扫了一眼,又道: “上次你盯的那个姓林的女烟鬼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 “她叫林桃,过去在八路军后勤医院当护士。 “44年,打鬼子她受了伤。 “后来回到了津海。 “她男人是教育局人事股股长,叫周云翼,字写的据说不错,跟民盟关系不错。” 陆桥山道。 “这个人要重点盯防。 “王蒲臣给我发过密电,马汉三逮了一条大鱼,据说是北平地下某要员的秘书。 “现在人已被马汉三策反,卧的严实着呢。 “这人透漏,他曾见过周云翼。 “你先把林桃控制住,然后秘密逮捕周云翼,力争策反他,把津海的大鱼全钓出来。 “人手不够,可以找马奎。” 吴敬中吩咐。 “站长,找他,人家是特派员,不合适吧。”陆桥山不自然的笑道。 “马奎蠢归蠢,抓红票还是积极的。 “我就实话告诉你吧。 “这事毛主任要亲手抓,万一马奎搞不出什么东西,或者失手,责任可以由他背,明白吗?” 吴敬中眼一眯,皱眉低声冷笑。 “明白了,我这就去找老马。”陆桥山点头。 “去吧。” 吴敬中道。 查余则成、洪智有,他是消极的。 但抓红票,吴敬中不遗余力。 戴老板对他已不像之前那么信任。 该在老板面前露露脸了。 …… “陆处长,待会给我留杯咖啡。”见陆桥山出来,洪智有悄声了一句。 “随时恭候。” 陆桥山最喜欢这个财神爷了,只要找准备有好事。 “洪秘书。” 吴敬中在里边喊了一声。 “站长。”洪智有走了进去。 “不急,先把东西吃了。 “蕊蕊给你做的。 “叫什么水果捞,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本来今天在家补觉。 “这不,为了你这个捞,硬被她赶来上班了。” 吴敬中指了指他,宠溺笑道。 洪智有一出手,就给他斩断了香岛的乱麻。 蕊蕊现在兜里揣着大把存款。 古董也都运回了酒庄。 吴敬中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姑爷”。 “谢谢站长。”洪智有道。 甭说,蕊蕊手艺还不错,奶油和红豆沙加的恰好,甜而不腻。 “智有,既然回来,俱乐部那一摊该捡起来营业了。” 吴敬中抱着胳膊在一旁笑道。 “站长,军调今晚开碰面会,我得为您分忧,俱乐部先放一放吧。” 洪智有真心想哭。 他回来两天了,连婉秋的照面都还没腾出空打呢。 这特么就催着营业了。 “你看,分不清主次了吧。 “你的公事主要在俱乐部那些太太身上,其次再是站里。 “军调该去就去。 “女人嘛,抽个空的事,打一把麻将也用不了多久。 “你得把活支起来! “不瞒你说,这一天天的没……我心里慌的很啊。 “家里那点早看厌看烦了。 “你受累上点心。” 吴敬中眉头一挤,手指头一磨,有点嫌他不懂味了。 “可蕊蕊还在呢。”洪智有怀疑老吴是在考验他。 “男人嘛。 “事业才是第一位的。 “你天天陪着她,也变不出老货啊。 “回头一张嘴又要十几大万的,你给,还是我给?” 吴敬中市侩阴笑。 “成。 “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 “这就去打麻将。” 洪智有站起身道。 “万花丛中过,好女心中留,有点数就行。”吴敬中又拍了拍他道。 “是。” 果然,在老吴心中,钱永远是第一位的。 “对了,你把这份会馆人员名单给马队长拿过去。 “他之前的人员大部分更换了。 “通下气,省的调度出麻烦。” 吴敬中起身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洪智有。 “站长,让马队长自己来拿吧。 “我还是专攻俱乐部。 “刘科长在时,把我搞怕了。 “这些容易泄密的东西,我是一点都不想沾。” 洪智有笑了笑,拒绝了。 “不错,这是你该有的觉悟。 “去吧。” 吴敬中赞赏的点了点头。 洪智有暗舒了一口气。 监听、人员安排主要是陆桥山负责的。 余则成并不难打探出这些名单。 这会儿他应该早把情报,透给了上边。 今晚碰头会,老吴又得漏屁股。 这时候,他多看一眼就会沾上麻烦。 锅,还是让老马来背吧。 反正他血够厚!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