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十一月底，既是军衔晋升的日子，也是老兵退伍的日子。 所有的军人，服役第一年结束，往后都可以统称为「老兵。」 上至麦穗首长，下至第二年的上等兵，无一例外，泛用性极强。 因为这是一个充满光荣的称呼。 这也为「老兵」两个字，赋予了太多不寻常，且非常沉重的意义。 新兵成为老兵的标志，并不是素质达标，更不是兵龄足够。 而是学会适应离别。 在换上「两拐」之前，要送走一直猛练自己，但惹出事来总会为自己扛下的班长。 还有总会笑着打圆场的干部，时不时自掏腰包，搞点饮料烧烤来搞劳新兵的老兵...士官... 他们走后，没人再会为了新兵遮风挡雨， 往后军旅生涯中遇到的每一件事，都需要学着自己去面对。 更不会有人在半夜时将新兵从床上悄悄喊到厕所，偷偷递过来一根烟，温和的问你是不是想家了。 似乎从换上「两拐军衔」那一刻开始。 「想家」这个概念，就从这群上一秒还是新兵的老兵身上消失了。 因为他们是老兵。 是要带着新一批曾经的「自己」，不断成长的老兵。 所以他们就必须学着扛起责任，更不能想家。 从本质上来讲，每一个军人的成长史，都是一部写满了眼泪的「离别史。」 当老兵时，送走老兵。 转士官时，送走战友。 离开的人告别部队，奔赴新的人生。 留下来的人，则是在这种离别中，收获级别愈来愈高的军衔，不断成长。 换个角度理解。 也正是因为这群人的离开，才换来了留下的人的成长.， 而现在，这种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够稀释的离别，在赵卫红身上集中爆发开来。 赵卫红不光要亲眼目睹一路提携着他的老兵，班长，干部，离开部队。 还要同时送走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 赵卫红很优秀。 347团几乎没人不认识他，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赵卫红此刻承受的「冲击」，要远比其他人，凶猛的多「瞪！」 赵卫红跌跌撞撞的上前两步，看了一眼道路两侧如林肃立的队列。 理智告诉赵卫红。 他现在应该和其他留队人员一样，站在道路两侧，用军礼和目光欢送老兵离队。 可赵卫红却是迟迟迈不开脚步。 因为赵卫红知道，只要自己还站在这里。 因为他而停下的老兵们，就能在347团的驻地中，再多待一会。 在返回驻地的路上，赵卫红归心似箭，生怕错过这离别的时刻。 可等到他回到驻地，赵卫红又希望离别的时刻晚点到来。 愈晚愈好。 他甚至很想抱怨几句。 为什麽？ 为什麽这麽多人要离开，却一个人都不肯告诉赵卫红？ 尤其是史继东和方浩然，乃至于所有退伍人员的脸上，此刻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让赵卫红.：：莫名的觉得有些委屈。 就像是他心中那些因为离别，而不断翻涌着的情绪，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似的。 「班长...」 「哟！卫红回来啦！」 沉默许久后，赵卫红有些艰难的开口，似乎想要说点什麽，却是被人群中突然响起的热情寒暄所打断。 「咱们347团，这下算是一个人都不少啦！」 一位四连的老班长，率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笑着拍了拍赵卫红的肩膀。 赵卫红认得他，甚至还掀过他的被子。 按照正常剧本，现在应该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候。 然而这位老班长却只是静静地看着赵卫红，目光中满是对他的欣赏。 「你小子行啊！」 「出去当个三军纠察，还能上军报！」 「老子一个都要走的人了，还因为你多写一份心得体会！」 说到这，四连的老班长用力锤了锤赵卫红的胸口，又揉了揉赵卫红短到根本揉不乱的头发，态度很是亲昵的继续说道。 「好样的！不愧是敢掀老子被子的人！没给咱们347团丢人！」 「留下来好好干，等你将来要是当将jun了，我跟我孙子，那可有的吹了！」 「记住！」 「无论到了什麽时候，你都不能给咱们347团丢人呐！」 再次捏了捏赵卫红的肩膀。 这位老班长率先越过赵卫红，极其潇洒的朝着门口处的军车走去。 紧接着。 是愈来愈多的身影，走到了赵卫红身前。 「卫红！好好干！」 「卫红！你可不能把我忘了啊！」 「等我儿子将来要是来当兵，我还得让这个当叔叔的照顾他呢！」 「卫红！别难过！」 「我们是退伍了，又不是人没了！」 「你要是真舍不得我们，那就继续好好表现，多上几次报纸，我们都能看到I」 「这种事对你小子来说，应该不难吧？哈哈哈！」 「卫红...！」 一声又一声「卫红」，在赵卫红身前接连不断地响起，同时送上自己的祝福与期望。 一个又一个身影，从赵卫红身旁走过，脚步急促，就像是生怕自己再留在赵卫红身边片刻，便再也舍不得离开这片铭刻着他们青春与奉献的营区似的。 对此。 赵卫红只是沉默的站在原地，低着头任由一个个熟识的面孔，从自己身旁经过，奔赴新的人生。 此情此景。 看上去就像是一场仪式。 一场所有离队人员，将自己的不舍...牵挂.．.执念，还有心底那份名为「保家卫国」的热血，通通交付给沉默不语的赵卫红的仪式！ 他们说在退伍后，仍会关注赵卫红的消息，绝非是一句空话。 因为只要被他们给予了这份期望的赵卫红还在。 那这群离队人员，也就没有离开。 渐渐地。 赵卫红面前的身影，愈来愈少。 得知赵卫红归来，匆匆赶来的常定方，神情复杂的看着史继东等人对视了一眼，仿佛达成了共识，最终由史继东率先迈开脚步，朝着赵卫红走去。 「卫红...」」 「班长，你为啥也要走？」 「你不是还有两年的时间麽？」 「还有马伟杰，他才...」 这一刻。 赵卫红原本还算平静的情绪，彻底失控， 那本就在眼窝里打转许久的热泪，犹如泄洪般不可阻挡的倾泻而出。 见状，史继东很是突兀的望向天空，搭着赵卫红的肩膀，语气随意的开口道。 「班长老啦。」 「在部队待了十几年，也累了。」 「该给你们这群年轻人腾地方了。」 「别哭！哭什麽哭！」 「老子的兵可不能这麽窝囊！」 「老子是享受生活去了，这叫解脱了，你懂不懂？|」 「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实事求是的讲。 史继东这话，并不是在安慰赵卫红。 这年头当兵的待遇本就不错，两年兵都能分配工作。 又由于改制的因素，政策更是超乎寻常的好。 哪怕是马伟杰这种才当了一年兵的人，也能按照正常退伍的待遇，安排工作。 除非是当事人强烈要求。 否则，这批退伍人员，基本上都能获得一个不错的工作，不必为了往后的生计发愁。 这也是退伍人员的脸上，都挂笑意的主要原因。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离开只是奔赴他们新的人生的起点。 只是他们心里，到底有没有表现出来的这麽洒脱。 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马伟杰！过来！」 「给你班副告个别！让他别哭了！」 「好嘞！」 马伟杰笑嘻嘻的跑上前来，对着赵卫红很是得意的表示道。 「班副，我跟你说！」 「我在养殖队弄出来一片菜园子！想不到吧！』 「我这也算是为咱们团做出贡献了，留下了一点自己的痕迹！」 「没准等你将来走了，我的菜园子还留在咱们团呢！」 马伟杰的语气很高兴。 为自己能够做出这种超过了赵卫红的事情，而深深的开心。 可说着说着，马伟杰脸上的眼泪，就和赵卫红一样，止都止不住了。 「呜鸣...班副，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 「菜园子才刚弄出来，我还没领你去看看呢.．．」 「我还想跟你训练.．.还想...」 「不争气的东西！」 「让你过来劝劝你班副，你咋还抹上猫尿了？」 史继东骂骂咧咧的给了马伟杰一脚，拽着他就朝着门口走去。 「卫红，别送啦！」 「记住班长跟你说的，留在部队好好干！」 「班长以你为荣！」 见状，赵卫红抹了几把眼泪，正要追上去。 而赵卫红身后，却是突然响起了一道平静的声音。 「卫红啊...」 「股长...」」 方浩然的身旁，此刻已然空无一人而他这位将赵卫红引到纠察的道路上，对赵卫红刚正不阿的性格，影响最大的干部，也确实适合为这场「仪式」收场。 「作为一名军务干部，我很荣幸，能在军旅生涯的尾声，遇见你。」 「从想到，到做到，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去实现。」 「而你，只用了几分钟，兴许更短。」 「卫红，加油，好好干！」 「你绝对会是一位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出色的兵！」 「就站在这里，不准送了！」 「要是真舍不得我们，那你就记住我们跟你说的，多上几次报纸！」 「我和所有退伍老兵，都会注意你的消息！」 「兴许要不了多久，我还得送你小子去军校呢！」 「哈哈哈！」 简单的嘱托后。 赵卫红的望向门口，便看到全体退伍老兵，已然在军车前，面朝营区， 列队站好。 而站在指挥位的方浩然，也以军人的身份，下达了此生最后一个口令！ 「全体都有！」 「敬礼！」 作为回应。 常定方走到了赵卫红身旁，声嘶力竭的为全体退伍老兵，送上了自己，不， 是整个347团，最后的祝福！ 「敬礼！」 「祝老兵！一路顺风！」